夜色多美好,明暗交替的小燈透過玻璃窗,投影到街角的香樟樹旁,與樹影跳起一支恰恰舞。月亮被雲層遮住,也就順勢偷了個懶,縮回棉被睡覺去了。夜鶯想要歌唱,但這裏不是個好地方,這裏的人類太高調,這裏的建築太密集。這裏,是現代都市的聲色場。
聲色場上的明珠,卻是彈指間酒吧。
夜越深,酒吧裏氣氛越濃,雞尾酒色彩斑斕,吧台收藏的紅酒靜待主人,“今夜不回家”在姑娘的唇邊流連;貝斯手長發搖擺,鼓手用腳踩著節拍,主唱踏響舞台的地板……而那架白色鋼琴呢?白色鋼琴在歡歌背後,冷眼旁觀。
一首歌畢,觀眾爆發出熱烈的歡呼,主唱跳下舞台;酒杯的碰撞,酒精的迷醉,人影攢動在笑談與黑暗裏。
忽然,一切都靜了下來,好像所有人的嘴巴在一瞬間同時被捂住,所有人的狂笑在一瞬間同時被抹平,所有人的眼睛在一瞬間同時被洗刷——
鋼琴師出場了。
鋼琴師出場了,從舞台的右側。他是什麼時候就等候在了哪裏?他是什麼時候踏出了幕後?剛剛那群人類的妄為放肆,他都看到了嗎?他又在想些什麼呢?
我們無從得知,隻看到鋼琴師的腳步緩慢而沉著,他沒有看向人群,而人群全都看向了他。
他的著裝和神態,在這一間深夜的酒吧裏,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又似乎本就理應如此。
他身著一席黑色燕尾服,黑色領結,內著白襯衫,腳蹬深褐色皮鞋。他偏瘦,挺拔,四肢勻稱,手指略粗,看他走路的步伐,也像是踩著什麼節拍一樣有力。
人群全部安靜了下來,有人細語,但再無人高談。
鋼琴師像一頭獵豹,盯住了自己的獵物——那架純白色鋼琴,除此之外,獵豹的眼中再無其它。
他走到鋼琴邊,站定,片刻又坐下來,打開琴蓋,擺好樂譜。他微微側過頭,向台下的觀眾點頭致意,觀眾們克製著自己的興奮——這就是那位他們最喜歡的鋼琴師!
此時,鋼琴師輕輕閉上雙眼,他抬起頭,讓一束光灑在自己的臉上。他輕合的雙眼感受到燈光的明亮,多像故鄉的太陽。但那不是,因為這光隻有亮度,沒有溫度。
在年輕的鋼琴師的心底,一聲呼喚如黃河決堤,那是琴鍵的呼喚,他猛然睜開眼,抬起雙手,十指砸向黑白琴鍵,似有萬鈞雷霆。他的腳底生風,踏出精準的節奏,他的雙肩隨著琴聲的起伏而動,背部微微躬起,腦袋低垂,雙臂緊繃——獵豹已然撲住了獵物,他正在撕咬它的喉嚨。
多麼激動人心啊!
在看客眼中,這是一支鋼琴曲,一幅夜宴圖;
而在他,這位年輕的鋼琴師眼中,這是一場廝殺,一場幻境。
音符像魔法,深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靈,把它們與這架鋼琴牢牢地黏合在一起。這是一張蜘蛛網,但你願意陷入其中,被連綿不絕的音符包圍。
在酒精和音樂的作用下,夜色更加迷人,擁擠的酒吧也似空無一物,在音樂中,人人都已擁有自己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