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獄卒領著一個身披氅衣的人踏上青磚甬道。見到有人來,那些躲在囚室裏的人紛紛撲到鐵欄前,伸出經脈曲張的枯槁雙手,竭力要抓住他們的衣袖,哀呼告求。獄卒們隻作未聞,目不斜視的往甬道盡頭走去。
四麵磚牆鐵壁,隻有一方狹窄天窗上稍許流入夏日暖陽。那束微薄的陽光下正坐著個衣衫單薄身形瘦弱的人,一身素袍幹淨整潔,連發也綰的紋絲不亂,靜靜坐待。
鐵門吱呀一聲被開啟,門口傳來獄卒平板無調的聲音,“姚大人,有人來看你了。”
此時此刻,昔日姚氏黨戚若非已經開始左右搖擺就是在四下走動,為他尋找脫身之策,怎會有人前來,況且趙曦凰能讓他與外界接觸麼?
除非她是故意放人進來,準備從中尋他破綻把柄。思及此,他平靜的臉上稍許顯出慍怒,到底是誰會如此按捺不住。
他望向門口,看到從獄卒身後轉出一個背影佝僂的人,黑氅攏著全身,風帽低垂,蓋住底下麵孔形色。
姚行書目光一緊,定定望住他,幾名獄卒關上身後鐵欄,直到腳步聲逐漸遠去,那人才朝姚行書走近,徑自在他對麵的石凳上坐下。
“令澤,看來你現在過的也不好麼。”風帽下傳來一道蒼老低沉的聲音。
姚行書隨之渾身一震,令澤之名是他父王親自取的,那時父親尚在軍中,知道他與妹妹出世後,喜不自勝,當即提筆賜名令澤、令嫿,其意福澤四海,江山如畫。那時三王大軍節節製勝,父王坐下將士都說他和妹妹是福星降臨。而那之後,知道這雙名字的人都已入了土,化成了枯骨。
這世上還知道這名字的人,隻剩下他了。
“看到我還活著,是不是很失望。”幽冷笑聲滑膩如小蛇,貼著腳踝爬上身,沿途撩起陣陣戰栗。他抬起頭,風帽順勢滑落,露出底下滿頭銀色和一張蒼老枯瘦的臉。
時隔數月,那個豐神健朗的老者居然滄桑至此,從他身上哪裏還見得到半點皇室風儀,看起來不過就是個工作在桑埂上的普通老者。
“大伯,你說什麼,我聽不明白。”姚行書瞬間恢複冷靜,從容說道。
他微笑,額上皺紋層層褶起,渾濁眼瞳裏浮掠過一絲悲涼,“當初元旭若有你一半的狠辣,或許也不會有今天了。”
東元旭,世襲罔替的尚章王,他那個從未見過一麵的父王,一直是他心中最敬仰的存在,如同神一樣。
“父王隻是生不逢時而已。”姚行書聲音清寒,若在今天,東氏江山會在誰手還真不一定。
“令澤,你已經敗了。”老者話一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嗆咳的聲音如撕如裂,讓人覺得他好像要將肺腑悉數都咳出來一樣。
姚行書靜看他狼狽的摸樣,依舊端姿正坐,等他逐漸平複下來,這才冷冷開口:“王叔什麼時候也會算命了?”他緊盯著這個已近日暮殘年的老人,目光厲辣,如欲將噬人的毒蛇。
他壓著胸口,將將按下幾聲粗喘,突然笑了起來,其中透出閱盡滄桑的無奈,“如果天下的人知道你是尚章王遺子,你覺得你還有何勝算?”
姚行書從他今日到來就已有這種覺悟了,此刻聽他親口說出,一顆心不免又往下沉了幾分。
“她給王叔什麼好處,竟然讓王叔連死都不怕了?”此時此刻,他還是不願露出弱勢,仍舊要以強示人。
“死?”他陰惻惻一笑,布滿皺紋的枯槁右手按上胸口狠狠揉捏,“咱們叔侄一場,沒想到你居然如此無情,那一劍可真的差點送我去見了你的父王,可惜……”他慢慢從石凳上站起,朝鐵門口走去,身影佝僂,腳步蹣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