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纏爛打要把桃樹移栽到桃苑去,羅淨堅決不同意,振振有詞說這樹是唐家的。他不讓步,我隻能委屈自己,時不時跑去樹下睡一覺,才能把夜晚的失眠補回來。
清泠百日,秦朗坤來了……
正值初冬,桃苑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霜華。沈雲珞就葬在桃苑西邊,墓地很簡樸,卻也雅致。旁邊種了一棵楊柳,如今凋零了,隻剩下一縷縷光禿的枝條……
我不知道他為何選在這一日來祭沈雲珞,可是華清泠在見到秦朗坤的一刹那,“咯咯”笑了起來,我們都愣了。平日裏無論怎樣逗她,她都是嚎啕大哭,似乎有流不完的眼淚,這一點應當是遺傳的。秦朗坤微微笑著接過孩子,臉上布滿了疼愛的神色,我感慨萬分,看來他們倆才是有緣人,我仍然是戲外人……
秦朗坤抱著孩子在墓前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我和羅淨在遠處觀望,接著聽見他咿咿呀呀唱起戲來,竟是那曲熟悉無比的山桃紅……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兒鬆,衣帶寬,袖稍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事隔幾年再聽這牡丹亭,別是一番滋味,心底眼底都已潮濕。我想唱那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可是他們的姹紫嫣紅又關我何事?羅淨似乎有意盯著我看,我故作無恙,低聲嘟喃:“清泠那麼小,他就唱情情愛愛的曲兒,別把孩子教壞了。”。
“我看清泠與秦朗坤有緣,將來就交予他撫養罷。”。
“也好,反正他孤身一人,也好有個伴。”。
見秦朗坤如此悲慟,我於心不忍。孩子的百日,應該喜慶才是,於是慫恿羅淨把桃七釀拿出來大家分享。羅淨沉默以對,我不悅道:“大師,一諾千金啊!上次我問你要酒喝,你還說等孩子生下來,我想喝多少你都給。”他還是不作聲,我忿忿抱怨:“真是吝嗇。”。
羅淨思前想後,咬咬牙說:“就一小壇。”。
樹下埋了大大小小幾十壇,他都舍不得,留著做什麼?澆樹?有意思麼?不過我還是表現得很知足,衝他假笑:“那就多謝大師。”
我們幾人圍著圓桌吃飯,熱熱鬧鬧給清泠過百日……
桃七釀幽香纏綿,自有一股桃花的風流,不像別的酒入了我的口隻會淡而無味。本想著一醉能解千愁,不料秦朗坤越喝越不對勁,從秦夫人去世到藺水藍成親,現在連沈雲珞都撒手人寰了,留給他滿腔悲戚……
我如今也不知要以怎樣的立場去安慰他,自顧自地將一杯杯酒灌下肚。或許真的是借酒消愁愁更愁,思緒愈加紛亂雜蕪,仿佛回到了那些仙樂飄飄般的宮宴,一杯桃七釀,一個眼神,就已攪得人意亂情迷。我懷念他的懷抱、懷念他的味道,越虛無越懷念……
火盆裏的木炭偶爾發出“嗞嗞”的響聲,廳堂的門忽然被推開,門外佇立著一位不速之客。不,算不上,隻是同樣失意的人。我趁著酒意瘋笑道:“藺大人,你不請自來啊?我家孩兒過百日,你不好這樣空手而來吧?”。
藺水藍徑直走到秦朗坤麵前,語氣陰森:“你真的決定了?”。
羅淨左看右看,見我和秦朗坤都不搭理人,於是也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
“秦朗坤,你回答我,真的要走嗎?”藺水藍一心急,雙手拽著秦朗坤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眼裏似是要噴火。秦朗坤微眯著醉眼,苦笑道:“在朝為官,一為父母、二為雲珞、三為抱負,如今這三樣都沒了,我還留在朝中做什麼?白白受人恥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