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蜜丸,地麵鋪著毛茸茸的地毯,一踏進去就感覺到溫暖如春。
鎮玄把陸維放在拔步床上,替他蓋好薄毯,又站在床前看了他一會兒,見他呼吸均勻,著實睡得沉了,這才轉身離開。
鎮玄披散了一頭烏黑長發,身穿寬大的藍色深衣,腳踩木屐,施展縮地成寸之術,隻用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便來到了雪山頂東麵的湖畔。
他雖外表看起來無情冷淡,卻最是戀舊,穿慣了的衣物,便不會輕易更換顏色款式;愛上一個人,便恨不得永生永世相守。
他邁開步伐,雙足懸於湖麵上方三寸之處,朝著湖中心走去。
來到湖中心之後,他撩開深衣下擺,結跏趺坐,垂眸望向湖水中映照的倒影,開口喚道:“師尊。”
這一次,卻沒有蒼老的聲音回應他,隻有寒風刮過湖麵,在他耳畔傳來一些呼嘯風聲。
實際上自從十年前開始,他就再也聽不到師尊的回答了。
師尊沒有破關而出,沒有曆雷劫、飛升成仙,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經在這湖底深處的洞窟內,壽盡坐化。
但鎮玄仍然繼續道:“師尊您告訴過徒兒,無情道必遇極情劫,既然遇到了命中的劫數,便避無可避,亦無需躲避……隻有最終勘破此劫,方能得成大道,羽化飛升。”
“陸維是我命中的劫數,但是我勘不破。”
“既然戀上了一個人,又怎麼能忍受與他生離死別?徒兒不願得成大道,也不想羽化飛升了,隻願他年年歲歲康健,再不分離。”
“每當想到徒兒還有幾千年的壽命,卻要帶著與陸維的回憶,守著陸維的墳塚,一個人孤零零走下去……徒兒就害怕,害怕的不得了。師尊您告訴徒兒,徒兒該怎麼辦?”
“穆鳴要與陸維相約來世……他休想。無論用什麼樣的方法,徒兒絕對不會讓陸維死的,陸維沒有下一世,他會永遠永遠的,陪在徒兒身邊。”
說到這裏的時候,鎮玄低下頭,發出一聲輕笑。
然後有一滴小水珠沿著他的麵頰落入了湖裏,蕩起圈稍縱即逝的漣漪。
“師尊,徒兒定會尋到,凡人亦可永存不滅的延壽之法。”
沒有人回答鎮玄,鎮玄此時卻唇角輕翹,仿若找到了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
又是九十多年山中光陰,倏忽而過。
陸維今年已經二百一十三歲了,在天材地寶的滋養之下,仍舊還活著。
而在這九十多年間,鎮玄除了陪伴陸維之外,就是四處剿滅魔門,在修真界闖下了偌大的名聲。
他已是半步飛仙的道行,天下能掠其鋒者不過寥寥幾人,往往單槍匹馬、一夜之間就滅人滿門。
不僅是魔道對他聞風喪膽,就連正道人士提起他,也往往搖頭歎息,認為他殺戮過重,將來曆天劫時必有業報加身,不值得效仿。
鎮玄卻不在乎。
他剿滅這些魔門,一來是這些魔門多少都藏有些天材地寶,能夠用來為陸維延壽;二來魔道的法門眾多,他也是為了搜集尋找,凡人亦可永存不滅的方法。
當然,關於這些鎮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而二百多歲的陸維雖然現在還活著,也隻是還活著而已了。
陸維靠坐在洞窟內的錦榻之上,對麵的鎮玄在他眼中,隻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而已。
二百多歲,對一個凡人來說已經太老太老,老到不能動彈,老到五感盡皆遲鈍,老到隨時可能斷氣。
而這段時間以來,陸維能感覺到,那些天材地寶對他身體滋補的作用,逐漸接近於無。
不管什麼樣的靈丹妙藥,吃了一百多年之後,對這個普通的凡人之軀,也該到了無力為繼的時候。
鎮玄端著一個青花瓷的小碗,把碗內深棕色的湯藥含了一口在嘴裏,然後嘴對嘴的喂陸維咽下。
就這樣一口口的,將那碗湯藥盡皆送入陸維的腹中。
畢竟現在,陸維連吞咽的能力也喪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