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拿餅時有沒有覺得燙?

鳳醉秋認真想了想:“不燙。”

趙渭強忍難受,搖頭嘀咕:“鬼才信你不燙。我看你就是故意整我。”

他重新拿起曲尺,再度低頭,將目光投向圖紙。

“快走快走。我忙死了,懶得說你。”

從年初到現在,仁智院內同時進行著三件大事。

除正北廳外,西南廳、東廳也不閑。

各廳使命不同、進度不一、難題各異,全都需要趙渭過問。

他今夜事情還多,核對完這疊圖紙,還得趕著去西南廳談縮微測試的事呢!

鳳醉秋見他已重歸專注,也知不該繼續打擾,便小聲道:“抱歉。”

語畢,將拳頭攥緊背在身後,告辭離去。

*****

子時近尾,鳳醉秋房中還沒滅燈。

她歪靠在床頭,回想黃昏在仁智院強行喂餅的事,心中百感交集。

趙渭誤以為她存心整他。可事實上,她是真沒感覺到燙。

鳳醉秋怔忪嗤笑。

將手背貼著被麵妝花緞,掌心朝上,徐徐攤開。

這樣的手,怎麼會被區區一塊剛出鍋的軟餅燙到?

房中燈火搖曳,照得指根與指腹處那些繭子無所遁形。

鳳醉秋突然想起離開北境的前一晚,同袍們為她和彭菱等人辦了簡單的返鄉酒。

她有些醉,抱緊酒壇子靠在樹下,直勾勾望著月亮。

又迷惘,又惆悵。說不出是為什麼。

有個人對她說:阿秋,既選擇不再做戰士,回利州後就別想太多。活得柔軟些,像尋常同齡人那樣就好了。

那時她並不清楚尋常同齡人活得有多柔軟。

但她清楚,即便歸鄉後洗去滿身血腥,她也很難真正活得和尋常人一樣。

怎麼可能一樣?

就像掌心的刀痕繭。

尋常人活到終老,手上也不會有這麼醜陋的印記。

這是英勇戰士的功勳記錄。

也是殺人如麻的證據。

它是驕傲也是光榮,會得到尊敬和讚揚。

但它很醜,這也是事實。

鳳醉秋突然極度煩躁,再無睡意,猛地掀被下床。

正不知該何去何從,就聽到了敲門聲。

“阿秋,是我。”

門外傳來彭菱帶著哭腔的聲音。

鳳醉秋走過去打開門,卻是彭菱先開口。

“阿秋,你怎麼也還沒睡?”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醜,就睡不著。”

鳳醉秋盯著她,眼底跟著氤氳起水澤,明知故問。

“你又為什麼事哭?”

彭菱吸了吸鼻子,甕聲苦笑:“跟你一樣唄。突然被自己醜哭。”

同袍五年,鳳醉秋和彭菱有太多共同的經曆和記憶。

所以,有些話不必說太穿。

她們都明白對方心中的煎熬與困惑。

對於過去五年,她們並不後悔,也問心無愧。

可歸鄉以來的這段日子,不管在人前如何裝作正常,她們自己心裏都清楚,並不一樣的。

十五六歲到二十歲,這是文人雅士筆下最珍貴的一段青春年華。

在這段時光裏,鳳醉秋和彭菱做得最多、最好的一件事,是殺人。

殺敵也是殺人。沒得辯。

這樣的她們,要怎麼才能活得和尋常人一樣?

她們看似無恙,其實常常在某個不經意的細節瞬間,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會突然崩塌。

這種折磨時隱時現,鈍重,卻又無形。

總是突如其來,又很快消失。

她們不能在家人、朋友麵前過多流露異樣。

那隻會徒增擔憂自責,於事無補。

也沒法向不相幹的人傾訴。

因為既說不出口,也解釋不清。

還可能被視為矯情,被調笑,甚至被嘲諷。

未經他人事,難懂他人苦。世人大抵如此,無關善惡。

所以她們隻能寄望於時光流逝,自行消解。

或許很快就會好起來,也或許永遠這樣反反複複。

誰知道呢?

站在門口對視片刻後,鳳醉秋和彭菱雙雙悲從中來,相擁嗚咽。

她倆都不是天生嗜殺好鬥的性情。

若不是兵戶兒女使命所在,誰又不想一生純良、兩手幹幹淨淨到終老?

*****

等到天一亮,鳳統領依舊是鳳統領,彭校尉照樣是彭校尉。

辰時三刻,近衛晨間操演結束。

武卒們則散了隊,勾肩搭背往飯堂去。

鳳醉秋喚住校尉方阿久:“方叔,我從今夜開始就隨你們夜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