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書終是接了過來,手碰到他清瘦修長的手指,冰冷的叫她手都不由一縮。

這淡褐色的濃漿,有著醉人心甜的香味。貞書接了過來捂在手中,就見玉逸塵指了指身後道:“你可瞧見了那幅字?”

貞書抬頭,見正是祖父宋世宏所書的《清平樂·村居》

她因這幅字招惹了他,此時不知他是何意思,便握著那杯子沉默不語。

玉逸塵淺酌一口,唇上稍有了些血色,麵容也因那短暫熱氣所催生的血色而生了些嫵媚之感,他本膚白而細,鬱愁中帶些叫人憐惜的生動:“我父親本是當年為太宗皇帝所奏樂的琴師,而我母親,則是延福宮中的宮女。在大內深宮中,除了無欲無求的太監之外,最能讓那些寂寞宮女們動心的,怕就隻有那些不曾去勢又溫文爾雅的琴師們了。”

他又酌了一口,望著窗外遠處如浮雲般模糊的梨花道:“那時我父親在太宗皇帝麵前還有些體麵,遂諸方疏通將我母親送到宮外,臨行時,便送了這樣一幅字叫她收著。”

玉逸塵似乎陷入無盡哀怨的往事中,眉稍低垂,眼角上浮現出隻有國色女子才會有的那種嫵媚和愁悵,他長睫微顫,那容顏上的豔麗隻可遠觀,不可褻玩。他揚手指了指身後道:“那是稼軒先生的親筆,書的蕩氣豪邁,乃太宗皇帝親賜。”

他複又抬眉望著窗外,仿如在講一段屬於別人的過往:“我初蒙的詩,便是這首清平樂,也知道白發翁媼是世間最平淡但也最難得的幸福。”

貞書心中猶疑著,終是沒有出口問貞玉追討失銀的事情。

玉逸塵忽而掩唇輕咳了兩聲酌了口黃酒壓了,抬眼瞧著貞書道:“沒有人會送我這樣的詩句,因為沒有人會覺得,我想要這樣的生活。”

貞書竟叫他瞧的有些發慌,躲了他眼神道:“您伴在君王側,富貴權位已是頂極,想要什麼而不能得?”

玉逸塵低聲歎道:“傻姑娘!”

他抬頭看她,眸中閃著晶晶亮的神色,又生出些淩利的富含占有欲的男性氣息來。

貞書叫他說的怔住,忽而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心道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監,卻總愛撩撥自己,氣的持書起身道:“玉公公,小女讀完了,也該回家去了。”

她已換了薄綢麵的春衫,肩上還戴著一方未嫁女子們常愛穿戴的雲肩,襯的整個人嬌花豔蕊一般。便是埋頭在書中時,都是如驚兔般惴惴的神情。玉逸塵仍拈著盅子,凝神望著她出了門,大步而去。

貞書回到裝裱鋪,見難得宋岸嶸與趙和兩個皆在外間坐著閑談,遂徑自回了小樓。還未上樓便聽得樓上一陣又一陣的笑聲十分熱鬧。她以為是蘇姑奶奶又來傳閑話,暗道蘇氏二十兩銀子還未識了教訓,抬頭卻見著個熟悉的人來。

蘇氏見貞書來了,指了章瑞道:“快叫哥哥!”

貞書見二樓小廳裏坐著個男子,已是有些吃驚,又聽蘇氏叫她要喊哥哥,更覺得荒唐。那知那章瑞已起身深深唱喏道:“二妹妹!”

貞書退到樓梯口問道:“章公子這是怎麼喊法?”

蘇氏與章瑞並視一眼,起身攬了貞書過來道:“他如今已是我的幹兒,往後要替咱家頂香火的,你須得敬著些他,以後見麵莫忘了齒敘。”

原來章瑞拜了蘇氏作幹娘。隻是不知他這是準備尋個露水幹娘,還是要正兒八經入祠禱告先祖從此繼承家業。

貞書望了眼貞媛,見她臉色緋紅如春潮動,便知她是動了心了。貞秀如今專在小屋中繡花作活兒,再不肯出門來的。貞怡如今還年幼,正是會撒嬌作癡的時候,拍了雙手道:“我要會群芳的口脂,十二色皆要。不要咱們旁邊那胭脂鋪的,一瞧就攙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