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漪後不後悔暫且不知,但有一個人卻是悔的腸子都要青了,這個人就是文昱書坊的黃奉書。
這文昱書坊是臨江最大的書坊,自從一年前被少東家謝謹接手之後,便提出所有的奉書要將投來的稿子都看一遍,同時也提高了奉書的工錢,這一個大棒一個甜棗的手段下去,原本對此有些抱怨的奉書都不得不閉緊了嘴。
可是即便這個要求實行了,但大部分奉書對這項任務還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畢竟在他們看來,這分明就是在做無用功,這些投來的稿件大多質量堪憂,許多甚至連字都寫不好,句子都不通順,這一遍看下來,隻怕元氣大傷。於是眾人有了默契,每個月看一次,眾人輪流排班。
這一次正好輪到了黃奉書,他撐著腦袋,有些不耐煩地對幾個夥計道:“就放在那裏吧。”
夥計們將籮筐抬到了他指定的位置,就下去了。
黃奉書隨手拿起一本,先是看了看字,隨後才硬著頭皮看了下去。
如此看了幾本,黃奉書額上青筋都快蹦出來了,他用力地拍著桌子:“連字都認不全,還寫什麼!連我家的貓兒拿支筆都比他強!”
隔壁一間房間裏,其他幾名奉書有人在品茶,有人在賞玩,有人在如癡如醉地看書,卻都被黃奉書的動靜給驚動了。
一人道:“老黃向來嚴謹,少東家的這個要求,最難以接受的人就是他了。”
“他這性子不改改,遲早要被氣死。”
“我一會去給他送壺菊花茶好了。”
三人笑嘻嘻的,臉上都是劫後餘生的表情。可不是嗎?偌大一個書坊,奉書就他們幾人,有這功夫,看幾位秀才公的文章,便是寫的不那麼有趣,至少也能讀下去不是?總好過去看一些狗屁不通的,簡直讓他們跟吃了屎一般惡心。
當然,也不是所有籮筐裏的本子都像狗屎一樣,至少常奉書還是從來裏麵挖掘出了白先生。
常奉書見眾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淡淡一笑:“老黃向來愛爭先,如今倒看看,能否讓他從裏頭找出一個璿璣先生?”
幾個奉書都捂嘴偷笑。
這時,隔壁房間突然傳來巨響,幾人被嚇了一跳。距離最近的一人快步去隔壁房間看了一眼,回來的時候咂舌道:“老黃把整個筐子都給掀了,隻怕也是氣得狠了。”
“哎,我還是趕緊泡個菊花茶吧,——一會要是老黃被氣暈了,還得讓夥計去請大夫。”
幾人說說笑笑,也沒當一回事,畢竟這樣的事情幾乎每個月都要發生一次,他們都習慣了,打趣歸打趣,他們可真不相信黃奉書會這麼脆弱。
誰知就在這時,黃奉書突然拿著一本書衝了出來:“月生!月生!!你上來!”一邊喊著,一邊朝樓下跑去。
剩下幾名奉書麵麵相覷,卻意識到定然出了什麼事情,不然不會讓黃奉書這個向來穩重的人做出這麼不穩重的事情。
很快,黃奉書拿著這本書,帶著夥計月生一同到了少東家謝謹的書房。
謝謹年紀不大,剛剛及冠,皮膚白皙,眉眼溫和,嘴角輕輕地勾著,仿佛隨時都帶著笑一般。一點也不像是在商界殺伐果決的謝氏少東家。
謝謹看了一眼黃奉書激動的表情,又接過他手裏那本書冊,眉頭卻是微微一皺。
書的封殼和前幾頁被水浸濕,大部分的字已經模糊不清了,但依然能從剩餘的幾個字中看得出這一筆字遒勁凜然、筆力雄渾。
這個世界沒有顏真卿,故而他們並不知道,這就是被譽為書法界四大楷體之一的顏體。
現代人學書法多從顏體入門,但要寫好一筆顏體,也不是那麼簡單。蘇清漪從小練書法,一開始隻是因為這是少年宮唯一給孤兒院孩子開放的課程,後來她是真的喜歡上了這項藝術,這麼多年下來,一筆顏體已經寫出了風骨,糊弄一下不知道顏老爺子的古代人是足夠了。
謝謹自小學書,看到這筆字的時候,不自覺就挺直了身體。他翻過前麵幾頁,從沒有被浸濕的部分開始看,然而越看眉頭就皺得越緊,最後,當整本書看完之後,他抬起頭:“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