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千秋原以為自己的到來至少能為自己和顧愈明, 尤其是顧愈明, 血拚出一條路來。如若她不來, 依照章家人的性格,隻怕現在修為盡廢的顧愈明之後隻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向來心高氣傲,萬萬受不得這樣的委屈。
晏千秋自問沒辦法還顧愈明在修仙界的一片聲譽,或許當初她這樣敏感的身份就不該放著顧愈明隨意下山。但事已至此,卻無論無論也要保下顧愈明。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顧愈明有心,今日之恥能夠血洗, 也不過三年五載之事。
她想頗有道理又十分完美,看似是絕境中的一線生機,卻唯獨低估了一點。
顧愈明對她的感情。
那是一種早已超脫了簡單的師徒之情,或是相依為命的感情,濃烈、厚重,積鬱在心底怎麼也化不開, 蒙在心頭, 日日想, 月月念。有多愛, 就有多怨, 有多求而不得,就有多放不下。
正是因為算漏了這一步,她以為的不過是一個誤會至多是一個欺瞞就在顧愈明和她之前驀地劃出一道鴻溝, 所隔山海, 無以飛越, 無以可平。
顧愈明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破開了一個大口子,隻能聽見風呼嘯而過,穿過他的身體,連疼痛都無法傳遞到他的全身,轉而變成了一種肢體上的麻木。這麻木從心口開始蔓延,爬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抬不起頭,說不出話。
從晏千秋來到這裏後,從意識到晏千秋就是眾人口中所說的“啖寧魔祖”後,他就已經成為了一具行屍走肉。
顧愈明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麵對著晏千秋。震驚?害怕?冷漠?難過?可實際上,他心下一片茫茫然,甚至在晏千秋出現的那一刻忘記了自己究竟是誰。
他以為不管多遠,自己總會追到師父的身邊,陪著她一起走,就像練習飛行,隻要勤奮總能夠追的上晏千秋。他以為,不管他和晏千秋之前隔著多久的時間,他總能跨過這道歲月,讓晏千秋的生命裏隻剩下他一個。他以為過去的就過去了,該知道他總會知道。他以為,晏千秋就是迷迷糊糊的酒鬼罷了,生活都糊裏糊塗的,所以才會一直名不見經傳……他以為……他以為……
他以為,對於他來說,晏千秋是自己的唯一。所以……晏千秋理當對他也是如此。即便不是如此,在他這麼多年的努力下,晏千秋也該牢牢看著自己……
就如同,自己這麼多年看著她一樣。
誰能夠想到,原來那個人從來沒將自己劃入她人生的範疇,從一開始,就選擇將他拒之門外。
貼在左胸的那一刻小象隔著皮膚灼燒著他的心髒,顧愈明覺得整個人都被無形的大掌捏在手中,痛的他無處遁逃,痛的他恨不能閉著眼睛對著晏千秋怒吼:“憑什麼?!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可是他連痛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聲張,不敢喧嘩,甚至……不敢讓晏千秋知道。
所以,他語聲低啞,渾身都顫抖起來:“……為什麼?”
即使一開始就告訴他,晏千秋的真實身份時啖寧魔祖,又能怎麼樣?他不在乎,顧愈明熬紅眼睛,他根本不在乎。即使有父母之仇,即使全天下都覺得啖寧是個該死的老魔頭,那又怎麼樣?他不在乎,他什麼都不在乎,顧愈明清楚的知道,他一定會站在晏千秋的身邊,哪怕和全天下為敵。
可是,晏千秋從來都沒想過,晏千秋從來沒有希望期待過自己會成為他最忠實的追隨者,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對她如此用情至深。
晏千秋是他的執念,是他的心魔,是他的,求而不得。
“嗬嗬……”他低聲笑了出來,聲音斷斷續續,笑自己的可悲與卑微。
他抬起頭盯著晏千秋逼問:“為什麼?”
晏千秋原本在扶著顧愈明的手僵在半空中,顧愈明的眼神猶如茫茫乾坤中星光寂滅,一片死氣。她心中重重一跳,從未有過的陌生情愫湧上心頭,連帶著她的眼神也有些茫然失措。為什麼?她這樣問著自己,可這個為什麼,怕是她自己,也無法說出來。
“我會給你一個答案。”晏千秋雖然覺得自己被顧愈明的眼神看的整個心髒都被握著揪起來,痛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可越是疼痛,晏千秋越能清醒,她知道現下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不管怎麼樣,現將顧愈明帶出去才是重要的。
“你跟我走,”晏千秋放棄了扶著他的念頭,站起身來,喉中如同被什麼梗住一般,再開口時語聲已經是一片冷硬,“我會給你一個你想要的答案。”
“你想要的答案”,這六個字深深刺痛了顧愈明,無異在他心頭重重一擊。他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將整個人都包裹在了一片黑暗之中。什麼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想要的答案,晏千秋真的能給麼?
“我不要。”晏千秋也從他的視線之中消失,連神識中都不再有她的痕跡,顧愈明對自己說,也是在對晏千秋說,“我不要。”
“顧愈明!”如此毫不猶豫的拒絕連晏千秋也有了幾分惱意,這都什麼時候了?眼下還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麼?
雖然自己有欺騙自己在先,這事情顧愈明就難道一點錯也沒有?他聽信別人的“讒言”,將她這個唯一的師父算計的團團轉,衝虛子說這小子滿腹裏都是壞主意當真說的一點都沒錯,自己說他幾句怎麼了?
這小子是不是頭腦有些拎不清?!
晏千秋越想越有些來火,這火氣上來的有些邪門。晏千秋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她不是會輕易動火的人,可看見顧愈明這副模樣就忍不住的想要教訓他幾句。
“你!”晏千秋指著他,卻見顧愈明一言不發的坐在地上,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