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剛送來的新鮮插花被他隨手擱在餐桌中央,擋住他的大半張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很努力地把麵包吃下去,刀叉偶爾相觸,發出細微的叮當聲。
兩個人都十分安靜,外頭的雨又下起來,滴滴答答,落在中庭的青石板上。
她鼓起勇氣,抬起頭來:“求你一件事,可以嗎?”
他原本以為她會開口要那套房子,結果出人意料,並沒有。
她和邵振嶸,曾經助養了偏遠海島上一所希望小學的幾個貧困孩子上學,那幾個懂事的孩子幾乎每個月都給他們寫信。過年的時候孩子們寫信來,央求她寄和邵振嶸的一張合影過去,孩子們一直盼望可以親眼見見她和邵振嶸。當時她就和邵振嶸在回信中說,等小邵叔叔休假的時候,一定要去看他們,帶著照相機,跟他們拍很多照片,等他們長大後再看。
“能不能陪我去看看孩子們,就這一次,不會耽誤你很久時間,你和振嶸很像……他們不會知道……”她喃喃地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說……我要是說,振嶸不在了……這麼殘忍的話,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接受……”她把頭低下去,可是沒有哭,嘴角反而倔強地上揚,仿佛是一點淒涼的笑意。
他看了她一眼:“你攬的事還挺多的。”
“我們本來打算資助這些孩子直到大學,可是現在……反正我會供他們讀下去。”她抬起眼睛,看著他,“就隻麻煩你這一次,我保證以後再不會給你添麻煩,這是最後一次。”
她烏黑的大眼睛看著他,並沒有哀求的神色,也不顯得可憐,眼睛中隻有一種坦蕩的明亮,就像她並不是在請求他,而隻是單純地在尋覓幫助。本來他一直覺得她可憐,可是有時候,她偏偏又出乎他的意料。
他沉默不語。
三天往返有點緊張,可是時間勉強也夠了。杜曉蘇沒什麼行李,卻買了一大堆文具畫筆之類的東西,還買了不少課外書,竟然裝滿了一個五十公升的登山包。下了飛機又冒雨轉車,行程非常艱苦,一直在路上顛簸,最後還要過兩次渡輪。到海上已經天黑了,又換了更小的漁船去島上。本來就在下雨,風浪很大,漁船很小,她暈船,吐得一塌糊塗,蹲在船舷邊不敢站起來。他拿了瓶誰給她,因為經常出海釣魚,所以比她適應很多。隻看她蹲在那裏,抱著拉網的繩子吐了又吐,卻一聲不吭,既不叫苦,也不問還有多遠才可以到達。
她這種倔強的樣子,倒真有點像振嶸。
好不容易熬到下船,她大約是第一次搭這樣的漁船過海,腳踏實地之後,她的腳步仍舊打滑,就像是地麵仍和海麵一樣在搖晃。碼頭上有盞燈,照見雨絲斜飛,不遠處的海麵漆黑一片,更覺得仍舊像在船上一般。
孩子們提著風燈,由唯一的老師領著,守在碼頭上接他們。
那位孫老師年紀也不大,其實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小夥子,見到他們分為靦腆,隻是搶著要幫他們拿行李。
有個孩子怯怯叫了聲:“小邵叔叔!”杜曉蘇明顯怔了一下,回頭看他,他笑著答應了,還摸了摸那孩子的頭,杜曉蘇似乎鬆了口氣。一幫孩子都七嘴八舌叫起來,像一窩小鳥,馬上熱鬧起來。幾個小女孩叫杜曉蘇:“曉蘇姐姐!”有個大點的姑娘踮起腳來,想要替杜曉蘇掙開一把傘,看著小姑娘那樣吃力,雷宇崢把登山包背好,騰出手來,接過傘去:“我來吧。”
一路上杜曉蘇都很沉默,邵振嶸出事後她一直是這樣子,跟孩子們說話的時候,她才有點活潑起來:“四麵都是海,我們肯定不會走錯路的,怎麼下雨天還出來接我們?”
孫老師還是很靦腆,說:“昨天接了電話,說你們要來,學生們就念叨了一天,一定要到碼頭上來等,我勸不住。再說你們大老遠地來,我們當然應該出來接。”傘很小,雨下得大起來,小姑娘認真地說:“曉蘇姐姐,你看小邵叔叔都淋濕了。”原來,他手裏的傘是傾向她的。杜曉蘇怔了一下,看他仍舊有大半個肩頭被淋濕了,她大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最後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機去挽住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