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是清靜的四合院,月洞門後種了兩株洋槐,如今葉子都掉光了。從朝南的大玻璃窗子看出去,小院安靜得寂無人聲,偶爾一隻麻雀飛落,在方磚地上一本正經地踱著方步,似乎在數著落葉。一陣風來,麻雀細白的羽毛被吹得翹了起來,於是撲了撲翅膀,又飛走了。

小譚師傅親自來上菜。說是小譚師傅,也是因這老譚師傅這麼叫下來,其實小譚師傅今年也過五十歲了。他笑眯眯地一一給他們揭開碗蓋,全是燉品,尤其一壇佛跳牆做得地道,聞著香就令人垂涎欲滴。

"前幾天我饞了,特意打電話來讓小譚師傅燉的,說是今天過來吃。”雷宇濤親自替雷宇崢舀了一勺佛跳牆,“便宜了你。”

小譚師傅替他們帶好門,就去前院忙活了。屋子裏非常安靜,四壁粉刷得雪白,已經看不出是原來的磨磚牆。家具什麼的也沒大改,老荸薺紫的八仙漆桌,椅子倒是後來配的,原來的條凳方凳,都被孩子們打打殺殺半拆半毀,全弄壞了。這是他們小時候常來的地方,來找譚爺爺玩,譚爺爺疼他們幾個孩子,給他們做爛肉麵,還喂了一隻小白兔,專門送給他們玩。

佛跳牆很香,雷宇濤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吃?”

“我想結婚。”

雷宇濤的表情非常平靜,語氣也非常平靜,夾了塊蘇造肉吃了,問:“你想跟誰結婚?”

他捏著冰冷的銀筷頭,碗裏是雷宇濤給他舀的佛跳牆,香氣誘人,如同這世上最大的誘惑,他沒有辦法克製自己,隻能苦苦掙紮。就像一隻蟻,被驟然滴下的鬆香裹住,拚命掙紮,明知道是掙不開,可是也要拚命掙紮。千年萬年之後,凝成的琥珀裏,人們仍舊可以觀察到栩栩如生的命運最後的那份無力。但又能怎麼樣呢?誰不是命運的螻蟻?

雷宇濤又問了一遍:“你要跟誰結婚?”

他卻不再做聲。

雷宇濤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冷笑:“不敢說?我替你說了吧,杜曉蘇是不是?”他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又再次不可抑製,“你是不是瘋了啊你?你上次回來的時候,我大清早打電話到你那裏,是那個女人接的電話,我就知道出了事。我起先還指望你是一時糊塗,那股鬼迷心竅的新鮮勁兒過去就好了,結果你竟然異想天開!你想活活氣死咱爸咱媽?她是振嶸的未婚妻,就算振嶸不在了你也不能娶她!”

“是我先遇見她的。”

“雷宇崢,你不是三歲小孩,你自己心裏明白,你娶誰都可以,杜曉蘇是絕對不可能。你不要臉我們雷家還要臉!”雷宇濤氣到極處,“親戚全見過她,全都知道她是振嶸的未婚妻。你想想咱爸,他今年做了兩次心髒搭橋,醫生說過什麼你一清二楚!你就算要死也給我忍著!我連你出事的消息都瞞得滴水不漏,你倒好,你打算親自氣死他是不是?”

“振嶸已經不在了,為什麼我不能娶她?”

雷宇濤狠狠一巴掌就甩過來:“你是不是瘋了?”

雷宇崢沒有躲,嘴角裂開來,他也不動。就和小時候挨父親的打一樣,不聲不吭,也不求饒,就是看著他。

雷宇濤反而慢慢鎮定下來:“你要真瘋了我也不攔你,可是有一條,你也是明白的,我有一千一萬個法子讓你徹底清醒。你要是不信,盡管試。”

早知道是絕境,其實也不過是垂死掙紮,又有什麼用處?雷宇崢心灰意冷。能有多痛呢?總不過是撕裂掉胸腔裏那一部分,從此之後,仍舊活著。失掉的不過是一顆心,又能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