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瑟聽他說得不像,忍不住微微含嗔地瞪了他一眼,道:“她老人家什麼年歲了。”
夙延川撫了撫她的麵頰, 卻沒有回答她的話,隻轉頭吩咐道:“去請個太醫來給娘娘看一看脈。”
沒有過多久,姚太醫和小柳太醫一並趕了過來。
顧瑟被夙延川扶著坐在了椅子上, 直到兩個太醫輪流上來替她切了一回脈,臉上都紛紛露出些克製的喜悅之色,向夙延川道喜的時候,還有些許的茫然。
夙延川連聲道了七、八句“好”:“重重有賞。”⊥⊥
換上了孝服的宮人們潮水一般伏下`身來向女主人道賀。
顧瑟有些手足無措地坐在椅子裏,手指交叉在小腹上,一雙杏眼半是茫然、半是惶然地看著夙延川,張了兩、三回口,都沒有發出聲音來。
夙延川在她麵前蹲了下來,高大的男人扶著她的膝頭,專注而溫存地仰視著她。
“瑟瑟,你有身孕了。”
顧瑟捧住了他的臉。
他眉眼明亮,像是點亮了一盞燈,忽然驅散了一整夜的陰霾。
他柔聲問道:“你歡不歡喜?”
顧瑟眨了眨眼,忽而就有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中毫無征兆地滾落出來。
她還未從得知自己有孕的消息中清醒,就不再有一刻如此由衷地感謝這個嬰孩的到來。
這個世界上,有舊的生命凋零、離去,就有新的生命在萌生、孕育。
她的太子殿下,他所驟然失去的,也將得以補償。
顧瑟潸然淚下。
夙延川含笑探出手去,微微粗礪的指腹抹過她的臉頰,皮膚溫涼,淚水滾燙,女郎花瓣一樣柔軟細膩的肌膚在他掌中貼合。
他彎起了唇,再次強調似地道:“我實在歡喜極了,瑟瑟,謝謝你。”
很多年前這個被他偶然救下,在昏迷中握著他的衣角不肯放開的小姑娘,一轉眼到如今已經為他生兒育女。
他愛她聰慧解意,愛她襟懷四海,愛她溫順也愛她驕縱,愛她嬌憨也愛她洞明。
他愛她總能在他最不能言說的倉皇裏,給他最溫柔又堅韌的力量。
在她身邊,他從來都不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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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駕崩,萬姓舉哀,帝都的白綾和素麻賣到有價無市。
儲君開了內帑,又下旨責令商戶不得囤積居奇、哄抬物價,混亂了數日的布料市場終於恢複了應有的秩序。
新任門下省侍中在靈前宣讀了大行皇帝蘸血手書的遺詔,行文天下,將大行皇帝的訃聞與繼位新君的正統遍告四海之內。
欽天監遍擇吉日,尚功局召天下繡工,為帝後趕製吉服。
大行皇帝停靈四十九日,太子在上陽宮紫宸殿視事。
他依然穿著皇太子的玄色廣袖長袍,峨冠博帶,章紋日月,而坐在紫宸殿丹墀高遠的王座上,冕旒之後的那雙眼比從前更深沉難測。
即使是久在上陽宮侍奉的宮人也愈發難以直視他的容顏。
隻有在回到含光殿裏,回到太子妃身邊的時候,太子才會顯出從前的溫柔。
他從顧瑟手中抽出翻到一半的書,把書中夾著的一張紙條原樣夾了回去。女郎已經在溫暖的熏爐邊睡熟了。
被他打橫抱起來的時候,顧瑟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環著他的頸子,小聲地喚了一句“殿下”,向他懷中更深地偎了進去,呼吸很快就再次勻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