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膝蓋以下的裙履全濕了,祁夫人和劉氏正在窗邊做荷包,見她倆如此狼狽,問怎麼不等雨停了再回來。流雲解釋一番,說她們從梧桐齋出來後去了扶蘇園,被雨堵在門口,恰好碰到裴美人的哥哥,給了她們一把傘,而且天色已晚,實在不能再等,就冒雨回來了。
祁夫人讓她們趕緊將濕衣裳換下來,劉氏到外頭的廊下將風爐點上,給她倆熬薑茶,兩人出來後,劉氏讓她倆看著風爐,別忘了喝,然後就跟祁夫人到後麵去備晚膳了。
流雲到廊下去看爐子,步長悠拿了祁夫人還未繡完的荷包接著繡。
荷包不是繡來帶的,是繡來賣的,倒不是現下缺錢使,而是這麼多年習慣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繡點東西,托人帶出宮換點錢存著,以備不時之需。
對於掙錢貼補家用,祁夫人和劉氏靠賣繡品,步長悠靠賣字畫。賣字畫這個算一舉兩得,因為步長悠平時也要練,但因為沒什麼壓力,所以很隨意,自從祁夫人決定賣她的字畫後,她的壓力就來了。
祁夫人和劉氏的繡品賣到最貴的是她倆合繡的《百鳥朝鳳》,那幅刺繡寬半丈,高兩尺,兩人繡了半年多,賣了三百多兩銀子。而步長悠的畫賣的最貴的一幅,是她十四歲那年畫的《萬物滋生圖》,說白了就是將春天的扶蘇園整個畫了下來。
她畫了一年多,本不舍得賣,可想了想,賣了之後,能買很多筆墨紙硯,還是讓人捎了出去。當時那幅畫隻賣了兩百多兩,今年春天時,宮人告訴她,收她《萬物滋生圖》的畫齋老板說,那畫輾轉幾個買主,最後被鍾離家以三千兩銀子收走了。畫齋老板腸子都悔青了,因為他出手時,隻賣了五百多兩。
《萬物滋生圖》不貴在步長悠的畫技上,因為她的畫技並不純熟,全憑一股子少年人的青翠和銳利。她的畫貴在內容,大家有興趣的是畫裏聞所未聞見所未聞的植物。民間對宮廷一直懷有窺探,這畫中的兩百多種植物像冰山一角一樣,透出了宮廷的繁茂富麗以及它的無趣寂寞。
隻是步長悠不懂這個,倘若她懂民間對宮廷的巨大好奇正如她對市井的好奇一樣,她會將桐葉宮也畫下來,她對宮裏的一草一木太熟悉了,簡直手到擒來。尤其要畫鄢王進來避暑時的盛況,可能就叫《鄢王遊園圖》或《鄢王避暑圖》。這幅畫倘若流落到民間,定會比《萬物滋生圖》更能引起軒然大波。
第8章 下臣
吃過晚膳後,步長悠和流雲抬了一張桌子到廊下賞雨,風爐上燒著水,水滾了之後,步長悠給大家泡茶。她們吃得茶有很多樣式,什麼核桃花茶、菊花茶、棗花茶、槐花茶、蘿卜茶,全是宮裏種的東西,不過喝得最多的還是槐花茶。
音書台種了十八棵老槐樹,這些槐樹年歲久,枝繁葉茂,尤其到開花時節,白花密密匝匝的掛在枝頭,像青白交錯的雲。
桐葉宮的草木雖多,可都有人管,不屬於她們,吃點用點,還要悄悄的,音書台的十八棵槐樹屬於她們自己,想怎麼處置都可以,所以一到槐月,她們各種吃,槐花茶、燜槐飯,槐花點心,不僅自己吃,還送給宮人們。宮人們吃多了,就領她們個情,她們若想吃點用點他們管著的花草,就方便多了。
八仙桌上擎了兩盞風燈,祁夫人和劉氏還在繡荷包,步長悠讓她們別繡了,說對眼睛不好,可兩位母親閑不住。
流雲興致勃勃的講她小時候的事情,劉氏偶爾插幾句,祁夫人和步長悠話都不多,雨聲大的似乎能蓋住人聲,雷聲忽遠忽近,不知道到底在那裏。
後來不知怎麼,話題就轉移到了步長悠身上,或許是因為流雲講到了那個退了她婚的未婚夫,劉氏歎氣,說為兩個女兒發愁,不知道將來會嫁到哪裏去。祁夫人說她最近也在想這件事,問步長悠有沒有什麼盤算,步長悠說自己還小,再等兩年吧。祁夫人歎氣,十六了,不小了。劉氏就道:“裴美人不是說她哥還沒成親麼,裴家倒是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