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隔著牢獄的欄杆, 麵對著商遇坐了下來。
他開口, 用的是佘蘭族話。他說:“商大人, 我們兩個第一次見, 您還記得嗎?你代表佘蘭族, 到京城給孝賢皇後祝壽。”
商遇抬起頭,眼睛纏著布。
他上了年紀, 灰白色的頭發輕飄飄的,被火燭的光照著,看不見完整的發絲。
黑發重, 白發輕。
誌高意滿時, 頭發重。年老落魄後,頭發輕。
小喬說:“你可比之前……老多了。”
商遇聽到他的聲音,仍是不死心, 問他:“族長……族長, 你還在不在?”
小喬一揚眉,仔細給自己挽衣袖,倒了杯茶, 喝了半杯,才問商遇:“你現在也還信,你手裏拿的那簇藍色的火,是程奚的魂魄?”
商遇聲音嘶啞道:“我親眼所見, 我親眼所見, 沈非手中的那盞燈亮了!”
小喬又給自己沏了杯茶, 說道:“佘蘭族口口相傳, 續魂燈需烈酒。因而,看守祭台和魂燈的族人,會每日朝燈中加些酒,護著那簇微弱的火苗不滅。”
小喬笑了一下,說道:“商大人,那隻是簇火,你們續的隻是火,而非魂魄。”
商遇戴著鐐銬的雙手重重砸在地上,吼道:“你懂什麼!你已經被外族人蒙蔽了雙眼!你已經不是我們佘蘭族的後裔!你對不起你身體裏,我們為之驕傲的佘蘭族的血!”
“你們把這些虛妄刻進了骨血裏。”小喬平靜道,“所以,你們容易被操縱……像個木偶,讓你們唱什麼戲,你們就得唱什麼戲,你們癡信的東西,就是纏在身上,被人操控的線。”
“你不懂……你不懂……”商遇搖著頭。
“沈非的父親是雲州人。”小喬道,“但並不是雲州南,而是雲州北。有些事情,我們知道,你們不知道。雲州南北,幾乎等同於兩個世界……”
商遇下巴微微顫了下。
“雲州南多崇母神的巫族,而雲州北,大多數都是從崖州遷徙過來的外鄉人。你們出了族群,稱呼誰都是外族人,卻不知雲州北的居民,稱你們為跳大神的南傻。”
商遇道:“沈非不是!她是引路使,她是我們佘蘭族天選的引路使!她雖是外族人,但她天生知道我們佘蘭族的一切,她懂召喚咒,會唱引魂曲,她是我們流落在外的血脈!上天指派她來興旺我們佘蘭族!”
小喬抬眼,問:“沈非的夫君,你知道嗎?”
商遇哼了一聲:“阿昶。”
“佘蘭族出身……沈非前有孝賢皇後,後有季昶,熟知佘蘭族中的事物,也並非難事。”小喬說,“據傳,季昶是沈非命中注定的佘蘭族伴侶。沈非一個雲州北邊的外鄉人,忽然入山嵐書院念書,之後跟隨孝賢皇後去佘蘭族,與季昶一見傾心……孝賢皇後曾說,這是冥冥之中由結緣神作的一樁好姻緣。和我祖母帶走我祖父不同,沈非要帶季昶走,你們佘蘭族人都同意,我能知道是為什麼嗎?”
“樓京燕是個惡魔,她是把族長騙走的,這是不祥之兆!”商遇道,“但沈非她是我們佘蘭族的引路使,那天她在神女崖的祭台上,引出了山神上身,是山神親口說,她與阿昶是結緣神轉生,她與阿昶的結合會為我們佘蘭族帶來榮光。”
小喬放下杯子,歎了一聲:“我終於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了。人生如戲……”
小喬懶懶抬起眼皮,說道:“沈非是聽聞昭陽京樓氏長女樓聞悅到山嵐書院後,才從雲州北,來到山嵐書院拜師讀書,為的就是接近樓聞悅。當時樓聞悅是樓家下一任的家主之選,也就是說,誰都知道,樓聞悅有侯爵在身,討好了樓家,不愁仕途。”
商遇警惕道:“你想說什麼?”
“後來樓聞悅回京入宮封後,並沒有把沈非帶到京城。於是,沈非和季昶回到了祖籍崖州,在崖州做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