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紅色的。
瓷杯冰涼卻透明。
紅色的酒仿佛鮮血,頃刻間浸潤了她那早已枯白落皮的唇。
火堆已熄滅,盤子裏隻剩下一堆兔子毛和啃得極不整齊的骨頭。
她靠在佛像邊微眯雙眼,濕潤的睫毛遮住了她那對霧色迷離的眼珠。
酒杯落地,碎裂,猶如一道閃電劃過,清脆的聲音嚇得她臉部抽動,身子微微顫抖。
她蜷縮著身子,扯了扯單薄的衣衫,將手中捏著的木雕揣在懷裏,緩緩地站了起來。
廟外月光燦燦,灑在濃濃雪地之上,使得白雪更白,霧色更深。
門已關緊,月光卻透著窗紙照進屋子裏,落在佛像後的地上。
冷風從破廟的木板縫隙裏鑽進,正吹在她的身上,吹進她的衣服裏。
她渾身抖動,緊咬牙關,然後蹲了下去。
地上躺著三個七八歲的男孩,男孩們剛吃過她拿來的兔子肉,嘴上還彌漫著香味。
男孩們身上蓋著破舊得有些發臭的被子。
這被子當然就是她找來的。
她今年已有十三歲,論年齡已完全可以做他們三人的姐姐。
但這三個男孩並非她的親弟弟,而是她在戰亂饑荒中救下的。
她微微歎息,輕輕為三個男孩擦去嘴邊的油漬,又為他們蓋好被褥,而後挺身站起慢慢地出了廟門。
夜色空冷,晚風悲鳴,街道上渺無人際。
各家門前還殘留著鞭炮渣子的碎末,屋簷已掛上兩盞紅紅的燈籠,燈籠上刻著的是個‘福’字。
倒著的福。
別人的福到了,可她的呢?
春節已過去兩天,她在街道上徘徊了許久才遇到個好心人,這好心人送了她一壇酒,一隻兔子,酒是西域葡萄酒,兔子已蒸熟。
她走到南街,停在趙府門前,她盯著燈籠,提起褐黃的小手,擦去嘴邊的鼻涕。
上次送她葡萄酒和兔子肉的,正是趙府的大小姐:趙初容。
趙初容已有十八歲,卻是個難得的好人。
她在趙府門前徘徊良久,本想再找趙初容幫忙,可她見到趙府大門打開的時候,便匆忙跑開了。
“紀情。”
熟悉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溫柔。
紀情停住,緩緩回過頭,從趙府走出來的人果然就是趙初容。
這趙初容容貌清麗,穿著得體,就連走路的時候,都是輕抬輕放,一眼瞧來,溫柔無限。
若是不認得她的人見著她,都能看得出來,她一定是個很規矩的大家閨秀。
趙初容走過來,用自己的手巾擦拭掉紀情臉上的汙垢,輕語道:“是不是肚子餓了?”
紀情抿著嘴,猛的搖頭,心頭一陣酸楚。
她微微抬頭,盯著趙初容許久,才慢慢說道:“謝謝。”
趙初容本來要拉起紀情的手,紀情卻又逃開了,她跑得很快,既不理會耳旁的寒風,也不聽趙初容的喊叫。
刺骨的風,吹落她溫熱的淚。
她跑得腿也酸麻才停下來。
陰暗的街角,沒有月光,也沒有燈光,紀情靠著濕潤的牆角,咬著嘴唇抽泣不止。
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粒粒打碎在地麵上。
屆時,長街的不遠處出現光亮,跟隨著光亮的,是一陣稀稀碎碎,極不整齊的腳步聲。
淩晨時分,怎麼還會有人呢?
這人會不會也是個可憐人?
紀情拭去淚痕,探頭觀望,望了很久才看清來人。
來的是個麵目清秀的讀書人,這讀書人提著兩隻兔子,看起來是正要回家。
紀情見到他手上的兔子,禁不住咽了口口水,肚子又開始在敲鑼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