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高輦颯遝而來,頂馬披了套流蘇金縷鞍。一路風馳電掣,那馬鬃和燕飛飄揚起來,映在皚皚白雪中尤為流麗。到了門前韁繩一收便頓住了,仆婦們上前打傘鋪腳墊,開了輦上版門退後納福。門裏下來個女子,梳雙螺髻,穿著丹繡裲襠,腰上束圍裳,絳紅的宮絛直垂到笏頭履上去。雖還未及笄,身量卻頗高。瘦長條子,碧清的一雙妙目。立在花毯上抿嘴一笑,淡淡其華,隨風入畫。

謝家主母見女兒到門前,礙於禮教不好相迎,便踅身退回廳堂裏。唯剩謝洵在簷下遙遙招手,高聲喚道,“細幺!”

彌生披了鶴氅跨過門檻,對謝洵深深一長揖,規規矩矩叫聲,“大兄。”

謝洵倒要笑,又恐失了威儀,斂神點點頭,“果然拜樂陵君子為師是有益處的,識得了眉眼高低,甚好!”

彌生嘴角抽了下,不敢有反駁,隻道,“我進去拜見爺娘,回頭再與阿兄說話。”

仆婦引了往正堂去,堂門上垂著排簾,簾下是厚重的呢氈。打起膛簾進去,甫入門就嗆了一口煙。除夕祭祖是曆年來的規矩,她這樣晚到,已經是大大的不孝。偷眼看看父親,並沒有一年未見的骨肉親昵。她心裏突突的跳,婆子打了手巾把子來給她淨臉,幾個兄嫂都示意她先上香叩頭。她隻得穩住心神把儀式走上一遍。待所有都打點周到了,才踅身給座上的父母長輩見禮。

蒲團往跟前一鋪,她深深泥首下去,“兒上路晚,誤了時辰,請阿耶責罰。”

廳堂裏燃燒的錢帛漸次滅了,整塊寒冷又壓將下來。父親板著臉坐在寶椅裏,手中端了盞茶。喝上一口,有些涼了,便托地擱到一旁,“我問你,這一年在外可恪守閨範?師尊跟前可敬孝道?”

這是每年必要問的,她兩手扒著地麵,青磚冰冷,寒意直鑽進脈絡裏。複稽首應道,“兒在外謹記大人教誨,從未敢忘。”

父親時任尚書令,一世認真做人。脾氣固執也不好通融,提高了嗓門道,“你學藝三年,三綱五常知道多少?祭祖有時辰,闔家都在,獨少你一個,莫非忘了自己是謝家人不成?”

她惕惕然道不敢,頓了頓支吾著說,“並不是女兒願意耽誤,是夫子有意刁難。前日教篆刻,明知道我臨行,還派人送一方石胎來命我刻章。我不敢違逆師命,隻得完工了才上路。”斜著眼睛給母親和哥哥遞眼色,“阿耶替我想個辦法推脫,我心裏惱悶得很,想就此出師了。”

謝尚書顯得很意外,“老莊六十歲還拜師做學問呢,你學成了多少,竟配提出師二字?”

謝家主母疼愛女兒,從旁道,“祖宗家法也沒立過這規矩,女孩家要學孔孟老莊的。當初拜師本就不是自願的,三年下來總算交代得過去了。如今一年大似一年,眼看就要及笄,再在先生跟前的確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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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尚書何嚐不知道,隻是自古隻有師尊不願授業,卻沒有徒弟自說自話拜退師尊的。因道,“謝家的女兒焉能同市井裏的相提並論?無才無德,將來憑什麼輔佐夫主?樂陵王撇開出身不論,更是大鄴學識第一人。平素嚴厲些就叫你惱悶了?可見你是個不上進的孽障!”

彌生被她父親幾句話駁斥得開不了口,想想又不甘心,便怯怯道,“那女徒弟總有個返鄉的時候,總不能服侍夫子到老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