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這裏的一切,久而久之,你會發現所有靠近權利的東西都那麼美好。”

她沒有看到他眼裏浮起的萬丈雄心,一雙手交握在腹前,她有她的考慮。其實一直琢磨坊間那句民諺,認真論,王謝並不是齊名。硬要分出伯仲來,還是王家的名頭更大些。為什麼謝家總能占據鳳位呢?王家權勢滔天,執掌鳳印不是更加順理成章嗎?

他從來都可以輕易看透她,仿佛他們倆共用一顆心似的。他說,“王謝同是世家,相輔相成卻又要彼此牽製。帝王業,沒有一個人君會眼睜睜讓幾百年基業的望族壯大到不可控製的地步,所以要有謝家這樣的大家來抗衡。你可曾聽說過‘王與馬共天下’?王家在前朝幾乎和司馬氏平起平坐,離寶座曾經那麼近,難保沒有謀逆野心。所以王家的女人不能為後,更不能生嫡長,你懂麼?”

彌生雖混混沌沌,到底也理解了大概。隻是她沒敢問,既然能夠製約王氏,那麼對謝家肯定也另有手段吧!她轉過臉看他,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夫子,我們謝家人都很安分。”

他抿嘴一笑,“我知道,隻要我尚在,便會保全你謝家滿門。”

彌生很感激他,垂下雲袖悄悄拉了拉他的手,“謝謝夫子。”

慕容琤很高興,她大約是習慣這種小動作了。隻是姑娘家麵嫩,觸到他的指尖,微一掠就退卻。頰上泛紅,螓首低垂。他深深望一眼,要熟不熟的青梅,這時候當是最有味道的。

師徒兩個喁喁低語,穿過一條筆直的甬路,兩側的紫薇發了新芽,在半抹殘陽裏簌簌輕顫。漸次近了正陽宮,老遠就聽見歡聲笑語,間或夾雜著不成調的箜篌雅樂。這氛圍和彌生想象中的不大一樣,不似莊嚴肅穆的皇城,倒像尋常大戶人家熱鬧的後院。她急切起來,不知佛生到了沒有。暗暗牽掛著,腳下也加緊了些。

正陽宮是皇後寢宮,放眼望去是一片開闊地,天階上矗立著銅駝和巨大的仕女像。她腳下略躑躅,那裏滿堂皆是最高貴的人,實在令人感到惶恐。

慕容琤安撫她,“別怕,皇後殿下向佛,尤其寬厚慈善。你進了殿門隻管上前行禮,記住了目不斜視,就算你阿姊在邊上站著,也不能夠在殿下麵前走神。他們都知道你在我門下,這點名門閨秀的風範都保持不了,可大大丟我的臉了。”

“學生省得。”彌生點頭不迭,油然生出磅礴的責任感。自己不打緊,但夫子最是要麵子,若帶累了他,那就是造大孽了!

正陽宮裏的宮婢和內侍一溜小跑過來迎接,內侍總管滿臉堆笑的插秧作揖,“殿下來了?皇後殿下才剛在問,九殿下怎麼這會子還沒進宮。原本要打發人到鳳陽門上候著殿下去的呢,不想殿下說到就到了。”

慕容琤敷衍了句,“太學有事耽擱了,其他諸位王都到了麼?”

總管道是,“並不齊全。倒別說,康穆王殿下從封地來,卻是諸皇子中來得最早的。“說著一瞥彌生,笑道,“女郎是十一王妃的娘家姊妹吧?奴婢早就聽說過女郎大名,今日得見,好歹給女郎見個滿禮。”

彌生納悶著自己的名氣什麼時候那麼大了?那內官再怎麼說是正陽宮總管,給她行大禮她可擔當不起。他一弓腰她忙抬手,“不敢不敢,黃門抬舉,這是要折煞我了。”

慕容琤微笑在一旁看著,對那內侍道,“別客套了,你前頭引路。”

一行人上了丹陛,彌生每行一步都小心翼翼。不能四處掃看,隻低頭盯著自己的足尖。正殿裏鋪著厚厚的胡毯,踩上去腳底便陷進去半分。她斂裙而行,眼角掠過各色的雜裾垂髾。殿裏漸漸靜下來,聽見座上有個和暖的聲音招呼,“這是謝家女公子?”

夫子躬身滿揖,“回母親的話,正是。”

彌生知道那就是拓拔皇後,是全大鄴頂頂高貴的女人。她上前行稽首禮,跪在氈墊子上俯首拜下去,“謝彌生,請皇後殿下金安。”

拓拔皇後很客氣,示意左右人攙她起來。又道,“抬頭叫我看看。”

這不是像集市上賣豬仔似的嚜!看看臉,要不要再檢查牙口?彌生隻顧胡思亂想,臉上雖自矜著,眼裏的笑意卻憋也憋不住。單讓人家看豈不吃虧?她還在琢磨著要不要賺回來,視線早就不受控製的往上溜了一圈——

拓拔皇後好相貌呀!果然是貴氣天成的人,沒有傾國之姿,但慈眉善目,寶相莊嚴。她很久以前就聽說過這位皇後,傳聞她是女中大丈夫,明悟又決斷。群雄並起的年代裏,拓跋氏戍守東南很有權威,強族多想通婚,然而皇後不允,竟看上了當時守城門的神宗皇帝。神宗皇帝家窮,她便暗使婢女送錢財讓他來聘自己。婚後又出資協助丈夫結交英豪,神宗皇帝能夠開創大鄴基業,有一半的功勞都要歸於拓拔皇後。彌生仰臉望著,滿心滿眼的崇敬。這麼眼光獨到的女人,全天下有幾個呢!

拓拔皇後對她也頗有好感,女孩家就應當不卑不亢,過於拘束顯得小家子氣。謝家女兒的長相自不用說,她曾派人打探過,七八歲上就已經初露鋒芒,長到現在愈發精進。果真命格是早定好的,有些人天生就應該站在塔尖上。骨子裏的傲性旁人學不來,權貴當前,也自有從容不迫的氣度。不過相惜歸相惜,總這麼盯眼看著不是辦法。心裏又實在喜歡,複招她近前來,攏在身側笑道,“叫彌生麼?和佛生一樣,都是與佛家結緣的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