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先很著急,後來倒鬆散了。如今進了和暖的月令,春衫變得輕而薄。她是一副水蛇腰,雪緞垂墜下一步一搖擺,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她自己是不自知的,不懂那玲瓏的身姿有多讓人垂涎。慕容琤望著,既喜且憂。他好像是病入膏肓了,有了這樣的心態,後麵的路恐怕舉步維艱。

然而沒辦法,硬了心腸也要繼續下去。他尚且拿捏得住分寸,江山美人孰輕孰重,總有兩全的手段來圓融。

她仍舊回膳堂,紮進人堆裏找載清,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兒全給了他。慕容琤微眄著眼,站在門前不動聲色。太學生們看見他紛紛起身長揖,他掖著兩手接受參拜,視線卻未曾轉移,始終都她身上。彌生回過頭看他一眼,略有些驚慌。他索性板起臉來,朝她揚了揚下巴,“謝彌生,你隨我來。”

太學裏人人知道她常被罰,大家對夫子冷言冷語的傳喚也見怪不怪,不過換了個同情的表情目送她英勇就義。他轉身朝遊廊那頭去了,彌生沒法,隻有硬起頭皮遠遠跟著。他背手緩行,穿過迂回的甬道,在一片梅林前停下來。欹枝上冒出了新發的嫩芽,日光當頭照著,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但他的臉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她知道他為什麼生氣,怪她無視他麼?彌生有些氣悶,以前難伺候是不假,現在愈發無理取鬧了。謝集他們瞧不上六兄,那是他們勢力,眼光如豆。夫子是個博學的人,既然有肚才,就不該和其他人一般見識。

她雖年輕,原則還是有的。他憋著不說話,她也決定死不開口。不討好,不告饒,他發火是他的事,大不了受罰麼!她頭回頂撞他,說到底還是比較怕的。可是牛脾氣一上來,就顧不上那麼多了。暗地裏嘀咕著,高興的時候又摟又抱,不高興了就甩臉子,把她當成什麼!

“我大約是弄錯了。”他突然道,“隻聽你說放心不下,要過他府裏替他周全。我是想,無論如何他還未婚配,現在開府單過,你是待字的女郎,過從甚密總不好。我倒沒有別的意思,不過一時心急脫口而出。你……多包涵。”

他能有這樣的態度是破天荒頭一遭,彌生準備好了迎戰,誰知被他的這番話弄得氣性全無,霎時有點訕訕的。回頭反省一下,自己的確不大像話,他給了三分顏色就蹬鼻子上臉,卻叫他一個做長輩的先來屈尊賠禮。她灰溜溜低頭做了一揖,“是學生犯上,請夫子恕罪。我是不想叫夫子誤解我六兄,回話口氣衝了點,夫子千萬別同我計較。”複低頭又道,“我和六兄從小就處得好,聽不得別人說半句譏諷他的話。那件事就像個傷疤,揭開了血淋淋的。他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卻不得不活在冷眼裏。在我看來他是不是我阿耶親生的都不打緊,我認準了他是我阿兄,到死都要維護他。”

慕容琤看出來了,她雖然有點傻乎乎的,卻有一顆鮮活的赤子之心。他不知該笑還是該歎,她長在富貴叢裏,並沒有沾惹到市儈的習氣。甚至是不問情由的,對弱者有天然的保護欲。別的女人想方設法依附強者,隻有她,同情那些遊離在世俗之外的可欺的人。比如謝允,比如廣寧王……

“謝允的脾氣和我二兄有些像。”他微側過臉,眼梢的餘光裏時刻留意著她,話裏帶了些雙關的味道,“你是見過珩的,他倒沒有別的憂愁,隻是娶妻不賢。這種溫吞水的性子叫人頭疼,若娶個通達的王妃還能顧全些。隻可惜王氏薄情,隨意的擺布他,比外頭人還不如。”

彌生不方便對廣寧王的婚姻發表什麼看法,畢竟別人家的事,願打願挨的也走到今天了。她掖著兩手道,“我六兄說,將來娶親不挑門戶。望族裏的女郎嬌養慣了,未必適合他。就是個小家小戶,隻要品性好,照舊過紅火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