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

他垂著手踅過身去,剛想邁步聽見她叫了聲珩。她站在鬥拱下微揚起聲調,“夜深了,到哪裏去?”

他窒住了,找不到話來回答。

她重又退回屋子裏,他頓了會兒,隻得跟進去。進門的時候她坐在梳妝台前抿頭,就著鏡子瞧他,慢聲慢氣道,“這幾天就歇在我這裏吧,我怕別人背後嚼舌頭呢!”

他臉上頗難堪,把屋裏人都打發出去,反手關上了門。兩個人單獨相處,尷尬的成分大大的增加了。他站在地心進退維穀,猶豫的看著她道,“那我睡在外間,等過了這陣子再搬回自己院子去。你半夜要喝水什麼的,隻管叫我。我睡得淺,你喊一聲我就聽見了。”

彌生擱下篦子轉過來,心裏覺得酸楚,臉上勉強笑著,“要你一個王來伺候我,那我得有多大的臉子啊!殿下,咱們相處不要那麼拘束好麼?我嫁了你,就是你家的人。我拿你當親人,和謝洵謝集他們是一樣的。你不要如履薄冰似的,我瞧著心裏不好受。”

她沒有嫌棄他,拿他當兄長。他很失望,可是無權表示不滿。一個半殘的人,還能要求她來愛他麼?隻要她還願意留在他身邊,這樣對他來說已然夠賞臉的了。自己擺正了位置,什麼都能看開了。他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隻不過有時自己想得比較多,反倒放不開手腳了。”

他笑了笑,一頭說一頭挽起袖子替她打水。彌生看在眼裏,心頭唯感遺憾。這麼恭勤真誠的人,運氣卻那麼不好。他絞了帕子遞給她,她接過來放在一邊,徑自去牽他的袖子,低低道,“殿下,其實咱們的婚姻裏,有福氣的那個是我。你那麼好……”

他有些壓抑,喃喃道,“我有什麼好,等同廢人。”大約是嫌話題太沉重了,自顧自展開帕子給她擦臉。左一下,右一下,放輕了手腳,像在照顧孩子。

她到底不好意思,接了手道,“我自己來。”

他笑吟吟看她,即便隻是看,也是心滿意足的。稍隔了會兒道,“九郎下月成親,我那時候怕是不在京畿,到時要你一個人赴宴了。反正十一王妃也要吃喜酒去的,不怕沒人做伴。”

她愕然抬起頭來,“怎麼偏是那個時候!外埠出了事麼?”

他點了點頭,“南苑一個刺史作亂,裏頭牽扯了些事,要我親自去處理才成。對不住,大婚沒多久就撇下你一個人。你且耐下性子來,畢竟大王死後聖人還未立太子,這趟是我建功的好機會。倘若一舉拿下,那我便能還你個皇後的銜兒了。”

☆、難留

果然沒過多久他就奉命出京了,彌生替他準備好換洗衣裳和細軟,原想送他出城,他一百二十個不答應。隻說不願意她勞頓,天熱起來了,還是在家裏將養著好。臨時走鼓起勇氣在她頰上親了一口,彌生沒說話,卻有靜而溫暖的細流流過心頭。

她送他出門,他身邊的小廝是她新挑的,心眼很是伶俐,在他跟前伺候她也放心。也沒旁的可囑咐,單叫他仔細身子,閑了寫信回來,快些回轉。

他騎在馬上低頭看她,她雲髻高盤,眼波明媚。站在日光下,那點從容淡定的作派倒像寺裏的菩薩,莫名叫人平靜安寧。

“等著我回來。”他說,脈脈一笑。

還沒走就開始想家,早些把事辦妥,也好早些回來。他轉過臉去,在馬臀上抽了一鞭,那馬直往城門方向縱開去。彌生目送他,奮起的馬蹄後揚起漫天塵土,漸漸走遠了,看不清了。

接下來的日子很輕省,看書練字,養花養草。院裏種了棵高大的楝樹,長在背陰的地方。午飯過後在樹底下擺張美人榻,在那裏歇覺,風一吹落英滿頭,別有一番浪漫愜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