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角勾出個弧度,嘴唇那麼淡,一點血色也沒有。徐徐吐出一口氣來,“你別忙了,我沒法子吃,大限到了。”

她不理他,揭了砂鍋蓋兒續上兩勺水,一圈圈極有耐心的攪。看火候差不多了,盛在蕉葉碗裏端過來喂他。他不能吃太快,幾乎是一滴一滴的咽。彌生含淚看他,以為吃得少總沒事,誰知他作起嘔來,掏心挖肺的大吐一通,把膽汁都吐了出來。

禦前的人都驚壞了,打掃的、拿巾櫛的、換褥子的,亂作一團。她扔了勺子泣不成聲,怎麼辦,她真的束手無策。問那些醫正,一個個呆若木雞,隻顧趴在地上磕頭。

兆遇托著杯子來,躬身對彌生道,“中宮還是讓陛下緩一緩吧!陛下如今一粒米都不能沾,隻能喝這個……兌了水的,不怎麼烈性。”

彌生知道是酒,她沒見過這種病症,當真要靠酒來醫治。可是沒法子,不叫他喝他一直幹嘔,這麼下去不成事。她唯有上前扶他,拿銀勺往他嘴裏灌。真就像良藥似的,漸漸緩過勁來了,隻是乏累得緊,連眼睛都睜不開。她端著杯子僵立在那裏,腦子裏亂得沒了方寸。

兆遇上四合床前看了眼,退回來道,“陛下睡了,中宮到偏殿歇會子吧!”

彌生隻得跟他挪到地罩那頭去,心裏嘀咕,便問,“皇太後知道陛下病勢麼?可曾來過?”

兆遇伺候她坐下,應道,“早前給昭陽殿報過信兒,皇太後……沒來過。”頓了頓又道,“殿下不知道,上回聖人吃醉了上昭陽殿鬧過,還弄傷了皇太後。皇太後好麵子捂著,心裏對陛下定是失望至極,所以如今也不願意露麵了。”

看來太後是放棄了,諸事不問了。彌生心亂如麻,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看珩的樣子是不妙,太醫們都治不了這病症,真就隻有等死了。她年輕,沒經曆過這些事,一下子像掉進了海心裏,夠不著岸了。

兆遇道,“還是傳右丞相進宮議事吧,萬一有個什麼,也好早作準備。”

彌生背上發寒,強撐著搖頭,“不能叫他進宮……你去知會太子,給他提個醒。另給太傅及三公傳話,讓他們候著信兒,隨時會傳他們進宮議事的。”

兆遇長揖道是,領命去了。

她踱出殿門,瓦當上的雨傾瀉下來,落在漢白玉台階上颯颯有聲。宣德殿前天街深遠,凝重的灰色和穹隆連成一片,眯著眼也分不出哪是天,哪是青石路。

大約真是到頭了,他隻有幾個月的皇帝命。人的福澤是注定的,掐斤掐兩的算好,多一點都不會給你。他消耗完了,接下去就是拿陽壽熬。她覺得恐怖,這樣的病,聞所未聞的。隻是太匆匆,他歡喜的笑容還未從這大殿散去,接下來便要死了麼?

☆、歸塵

藥都不能喝,最是愁人。彌生守著他,寸步也不離。果然第一眼看到時的印象最直觀準確,珩禦極後的種種,隻是他宣泄心中苦悶的手段。如今他病著,沒有張牙舞爪故作凶狠。他很痛苦,但也很安靜。

每天都在延挨,他的身子不濟了,眼看著枯萎下去。彌生伏在他床頭流淚,他會勉力抬手撫她的發,“別哭,命裏注定的。”

他的聲音很低,已經到了收梢,嘶啞而蒼白。她抓著醫正一遍遍的問,“怎麼會這樣呢?”沒人能夠回答她。她恨透了這幫唯唯諾諾的人,橫豎都是廢物,留著也無用。一時氣衝了頭,拂袖說聲殺。禁軍來得很快,眨眼就把人帶走了,等她意識到時已經晚了。

這是她頭一次殺人,一殺就是三個。自己有些害怕起來,兆遇在旁邊開解,“帝王家,這種事太平常了,不值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