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騰騰地走著,走兩步就回頭看一眼。

這也是他的習慣了,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總希望著什麼時候,一轉頭,就看到飛行器從天而降,然後那個出去闖蕩的後生從不知道多大不知道多遠的太空中回來了。

第一次回頭。

什麼都沒有。

第二次回頭。

依舊什麼都沒有。

最後,他站到了樓梯的入口,習慣性地最後一回頭。

這一次,他的視線突然凝固住了。

劉老頭用力地揉了揉眼,又用力地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天邊的一點白色光亮。他抓著凳子的手下意識地用了力氣,滿是皺紋的手背崩得緊緊的。

那是……

是他看錯了嗎?

不,不是。

飛機飛過太空般的轟鳴聲越穿越近。劉老頭僵立在原地,開始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不僅僅是他一個人聽到了這聲音,老房子的窗戶一扇接著一扇地推開了。臨對麵的就是柳老太,她顧不上搭理自己那亂了的頭發,從窗戶裏探出投來,扯著嗓門問傻站在樓下的劉老頭。

“咋?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

劉老頭的聲音有些顫唞。

他鬆開了手,凳子落到地上,滾了滾。他一手握著忘了放下的鼓槌和銅鑼,另外一隻手手心裏全是汗,用力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所有人都從自己的房間裏跑出來了,連最年邁的老人都拄著拐杖,一步急一步地往外走。一個人抓著他的拐杖,讓他慢點慢點,別磕了自己。最年邁的老人從一個月前就已經開始有些老年癡呆的跡象了,平日裏人和他說話,他都向聽不懂一樣。

但這個時候,他口中念叨著道:“伢子回來嘍,回來嘍!”

翻來覆去就是這麼一句,目光呆呆地自顧自往前走。

回來了。

一艘飛船從遠處而來,越來越近,最終在夜幕中清清楚楚地呈現出了身形。飛船上的燈打開了,光亮得耀眼。

“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飛船飛到他們的頭頂,氣流卷動,聲音喧嘩。飛船外的信號燈像當初一樣一閃一閃地,它在眾人的頭上盤旋著,放在天空中劃出一個圈。

老劉頭用力地敲著手中的銅鑼,朝著頭頂的飛船奮力地呐喊著。

喊著喊著,忽然老淚縱橫。

他沙啞的嗓子一扯,再一次唱起了當初相送時候的那幾句:

“這一去,年少登第,皇都得意回,雙親未老時。錦衣歸故裏,端的是兒郎,春風馬蹄急!”

聲音烈烈而上。

最幸運的,莫過於他們這些人還未死去!他們還沒有化為白骨,記掛著的孩子就已經錦衣歸來。

飛船漸漸地降了下來。

穩穩地停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艙門開了。

所有人都已經不知不覺中紅了眼睛。

消瘦的身影走了出來。年輕的遠遊人穿著有些破損的風衣,站在夜風中與他們遙遙相對。看到他的第一眼,柳老太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知道這孩子心中壓著很多事,但是隔了這麼久的時間一看,孩子形銷骨立,披著風衣站在那裏,臉上是掩蓋都蓋不住的疲倦。

“伢子啊!”

她眼淚簌簌地落了。

“哭啥子哭。”

自己都已經滿臉淚的劉老頭嗬斥著,他一扔銅鑼,朝著靜默站在飛船前的年輕人蹣跚地走過去。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說什麼錦衣歸,說什麼春風得意,那都是長輩的祝福而已啊,他們真正想要的,不過就是那麼一個“歸”字。就算不是錦衣又如何,老人們從來不會在意那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