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能理解,領導除了這種話大概也找不出別的什麼用來寬慰一個剛剛失去了兒子的母親,而這位母親則大概也從領導的話裏找不出什麼真正的有用的來讓自己的眼淚減少半分。
霍希音扭過頭,看到夏未央正低著頭坐在一邊,雙手攏在黑色袖口裏,肩膀微微顫唞,一言不發。
她看不到她的表情,黑發將夏未央的側臉遮掩住,隻餘出一段白皙的脖頸,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本來就很瘦,這個樣子則更顯柔弱。
霍希音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你還好吧?”
她一邊問一邊在心裏鄙視自己同情心會不會有點過於泛濫,而與此同時她又覺得諷刺和悲哀。就在前些天,夏未央去她的單位找陳遇的時候,在衛生間內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當初霍希音還以為她會來參加這對新人的婚禮,沒想到卻是要參加葬禮。
夏未央抬頭看她,眼神迷茫得就像是一個七歲孩童。嘴唇幹涸,一張臉蒼白得有些嚇人,模樣淒慘而又楚楚動人。
“需要我給你倒杯水麼?”霍希音暗暗歎氣,自己的問句越來越像是那天夏未央對她說過的話了。
她突然拽住了她,開口時幹澀粗啞:“你陪我出去走走好麼?”
她們在陳家後花園的涼椅上坐下。夏未央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和一隻火機想點燃,然而手指顫唞得厲害,火苗在煙頭附近明明滅滅,卻總是接觸不到關鍵的一點。霍希音輕輕在她手裏取走火機和煙,點燃,又遞給了她。
假如這一幕讓別人看到,不論是動作還是人物還是地點,都一定會覺得很詭異。霍希音努力維持著平靜,夏未央衝她笑了笑,嘴唇泛白,聲音依舊沙啞得不像話:“你是不是覺得我抽煙很奇怪?”
“沒有,隻是這不算個好習慣。”霍希音說完,忽然想起從墓地回T城那晚她硬要喝酒的事,於是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立場去勸她。
“大學就已經會了,雖然不上癮,但偶爾也會抽一根。”
“嗯。”她想不出後麵的話,隻能回這麼一個字。
她們靜默了一會兒。霍希音自認算是個合格的傾聽者,但並不擅長引導別人開口。夏未央不開口,她也不知道說什麼,隻好一路沉默。
夏未央垂了眉眼看著地麵,突然開了口,“陳遇人很好,並且十分貼心。很多事很多東西都不必說,他甚至都能知道別人想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有時候我的確很佩服他,就像是佩服……”她頓了頓,話輕輕地,“這樣的人,應該長命百歲。”
“他也很能遷就人。即使不喜歡吃酸,但有時候我做飯把醋擱多了,他也會照樣吃完。”
“我認識他這麼久,他幾乎一直都是微笑的模樣。即使是拚酒拚到胃出血住院打點滴,照樣還是會自嘲地笑。”
“他耐心也很好,平時很少會跟人動怒。在我印象裏,他這兩年,似乎就隻有兩次心情特別糟糕,一次就是他跪著跟我求婚,我沒當場答應。”
“如果早知道結果是這樣,我就應該在那個時候爽快一點的。我原本也隻是隨口說了說,沒想到他卻記在了心上,真的就單膝跪地,舉著鑽戒讓我嫁給他。”
“這種場景一生也許就這一次了,”她看著前方,聲音越來越低,連表情都變得很恍惚,“這麼難得的場合,我當初還奢求什麼呢。”
她們身後是陳家的一片花園,盡管臨近秋天,但也許是因為有專人養護,花園中一大片的姹紫嫣紅正開得旺盛。夏未央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突然有淚珠掉下來,狼狽地扭頭,眼淚卻流得更加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