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看不見了!江若瑾這才發現祖母眼中一團似水,毫無生氣。她終於知道祖母為什麼不開燈。又是一記重創!她的祖母竟然已經瞎了,在那永生的黑暗裏再也看不見江若瑾了,看不見她紅妝待嫁,看不見她為人之母。什麼也看不見了。她想起年幼時和祖母晚“瞪眼睛”的遊戲,彼此目不轉睛的瞪著對方,直到眼睛生疼也不眨眼,那時祖母明亮的眼眸中映著江若瑾小小的臉龐,而今祖母的眼中除了虛無的黑暗外便什麼也沒有了。江若瑾的淚又來了,一滴一滴落在祖母如枯樹般的手上,祖母握著她的手,慘兮兮的笑著說:“你回來就好了,至少還有你。”是啊,父親沒有了,母親沒有了,江若瑾很隻有祖母了,兒子沒有了,兒媳沒有了,祖母也隻有江若瑾了。兩個人又是抱在一起一陣傷心。

次日叔父和嬸嬸帶著江若瑾去祭拜父母的墳墓,路上江若瑾問起叔父祖母的眼睛是什麼時候瞎的,叔父一陣神傷,告訴她說,是她父母死後哭瞎的,繼而又告訴她,她父母死的那天祖母去廟裏上香了,才逃過了那一劫。江若瑾聽了,心裏是一陣苦楚與淒惶。

在三月的陽春裏,父母的墳頭已翻出了細細的青草,頂著土看著這光天化日下的朗朗青天,而塵土下的人,卻是與土長眠,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裏等著未卜的來生。

江若瑾跪在一抔黃土上,隔著衣衫觸碰著那塵土的冰涼,這樣的冰涼,父母如何能夠承受?她伸手觸摸著墓碑上鐫刻的銘文,一刀刀刻在石碑上的銘文,轉眼間又一刀刀刻在了江若瑾的心上。

江若瑾不禁想起她十幾歲那個月夜,那時正值中秋,父親因為生意上的事未能回家團圓。半夜裏江若瑾起來喝水,睡眼惺忪中卻看見母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盼首望著進門的那條麻石路。銀白色的月光籠罩著一片清秋,母親靜靜地坐在那裏等著父親的歸來。江若瑾拿起一件鬥篷,走過去輕輕披在母親的身上,母親按住她的手,轉過臉向她微笑。

江若瑾坐在母親的身邊帶著責備與疼惜的口吻問道:“媽,你還在這裏等爸?”

母親也不看她,仍舊望著原來的方向慢慢的說:“他信上說中秋到家的,可能火車晚了。”

江若瑾拉過母親的手撒嬌似的說道:“媽,給我講講你和爸的事吧。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又是怎麼相愛的?”母親與父親多少年恩愛如初,她猜想他們一定有過不一般的過往,足以讓他們的婚姻美滿一世的過往。

母親假裝嗔怒的瞪了她一眼:“你這丫頭,怎麼問起這個?”

她擺著母親的手臂纏著她說:“講講嘛,講講嘛。”她即是好奇,又是出於一片疼惜母親的心,免她坐在這裏空空的等著,倒不如回憶一些美好的往事打發時間。

母親笑了笑,捋了捋耳鬢的碎發說:“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她頓了頓又說:“我和他第一次見麵就是定親的時候。”

江若瑾驚訝的張了張嘴,她原以為母親與父親會有什麼浪漫的邂逅,沒想到生平的第一次,就直奔主題了,她甚至有些失望。

母親看了她的樣子,又是笑了笑說:“傻孩子,我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然後呢?”江若瑾緊追著問道。

母親捏了捏江若瑾的鼻子說:“哪還有什麼然後啊,然後我就嫁給他了,然後就有了你啊。”

這就是父親與母親之間的傳奇了,在這段傳奇裏沒有過往,沒有今後,隻有一整段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婚姻。人生初見之時他就是她的夫,直到人生最後一刻她也是他的妻。

時光荏苒後的今天,良辰美景依舊在,卻奈何不了人去樓空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