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拇指,無意識地劃著圈兒,又悄聲嘀咕著:“父帥,會原諒我麼?”
“當然,您後來全都彌補了,您的所作所為,東北老百姓都會明白的。”四十多歲的華裔看護早就由吉夫人交代過如何應對,略顯不耐煩,歇了一腳,很職業化千篇一律地應付著。夫人去給父親換新藥去了。
“……我要回東北,我要找九兒……老包那個老東西先走一步,他可比我年輕了好多歲,肯定比我跑得快……還有那個韋元化,更年輕,長得可俊了……我急,我真急……”
活成世紀老人的寧錚,在自主拒絕進食,拒絕輸液的情況下,於兩天後,神智清醒地離開了人世。
寧錚作為東北軍的首腦,作為接替寧老帥的東北主政者,他的身上,濃縮了半部民國史。他波瀾壯闊的一生,活出了普通人幾十倍的高度、廣度和厚度,他的功過是非,風沙俱下,自留待後人評說。
曾有一位著名的台灣史學家、批評家、作家評論道:“寧將軍是民族英雄。他的最偉大之處,在於他本可做東北王,但他熱愛中國——東北有獨立的本錢,那是比台灣大了整整三十六倍的疆土,卻不肯獨立。他的父親為此而死。他自己為了中國的主權獨立尊嚴,主動舍棄了自己擁有的一切,包括軍隊、家產,及一切榮華富貴。”
第二年,七十六歲的寧雁喬和丈夫吉泰來,第二次回到東北,他們先從廣州入境,去西安再一次拜祭了龍生父母的墳墓,與當地政府相關負責人商議了下次來遷墳的一幹事宜,接著在看護的陪同下,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東北。
他們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沒有興師動眾地驚動當地政府,而是靜悄悄地回到了沈陽。
頭一天,兩人不顧旅途疲乏,吉泰來背著一個雙肩背書包,裏麵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他們徑直去了大帥府,象兩個普通遊客一樣,買了門票進去參觀。
他們一進去就看到新增了一尊將軍立像,“像麼?”芽芽問。
“還挺像的,有點父親的神采。”龍生肯定地點點頭。
“我看也挺像,還挺有心的。”芽芽高興地點點頭。
他們隨著人流,仔仔細細地到處看著,有時再聽聽一旁好幾個聲音甜美,都穿著五四時期銀白色倒大袖上衣,下著黑色百褶裙的年輕女講解員的講解,與母親給他們從小講到大的話一一對照,他們非常滿意地確認,帥府博物館的文獻收集整理工作相當翔實。
他們竊竊私語,“這就是娘說的我剛出生時住的地方,哎這,是不就是你非要看我手腳的那張床啊?”
“早換啦,小日本把這兒禍禍夠嗆,說是要破壞老寧家的風水,這都是複原的……不過,我們倆第一次見麵,應該就是在這間臥室。”
“哦對,是這麼回事兒。”
“這就是老虎廳?怪不得娘說她一進來就害怕,我也覺得瘮得慌。”芽芽縮縮脖子。
“當年那兩頭老虎,一頭被父親送給了同澤中學,另一頭不知所蹤,後來帥府博物館開館時,曾公開向社會征集,到底杳無音信……”
芽芽和龍生看著當年父親處決了兩位爺爺親信的地方,心裏到底是不得勁兒——他們已經在和平中生活得太久了。
想著父親曾經曆過那麼多的腥風血雨、雷霆場景,心裏不由得替他感到難過;但想到絕大多數時候,都有母親在一旁撫慰,又替父親感到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