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丁的墳頭插了香,楊氏一陣碎碎念,自然是在跟丈夫說兒子討媳婦了,討的媳婦兒有多好,多水靈,多乖巧。寶如乖乖的跪在一旁,厚著臉皮聽楊氏將自己誇上天去。
忽而,不遠處一聲淒厲的嚎哭之聲劃破天際。楊氏隨即站起來,伸長脖子望了望,拉過寶如道:“快去瞧瞧,這是瓦兒娘,她怎麼又哭上了?”
婆媳兩個牽著手上了山崖,寶如便見崖上一座孤墳,草還未長齊,便叫人刨去半拉,棺板斜翹在外,白骨散了滿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正趴在墳上嚎哭,妄圖以一已之手,將被刨的墳掩回去。
楊氏上前扶起瓦兒娘,見竟是有人刨了瓦兒爹的墳,氣的叉腰大罵:“又是那個生孩子沒□□兒的扒了瓦兒爹的墳?那墳裏除了白骨一無所有,想發財也不是這麼個發法。閻王爺眼睛亮著了,早晚把你們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瓦兒娘像塊爛泥一樣扶也扶不起來,呦道:“要是我的瓦兒在,他爹能進祖墳,又怎會三天兩對叫人刨了墳去,骨頭亂扔拚都拚不起來。他嫂子,我絕戶了,等我死的那日,隻怕連個收斂的人都沒有,得自己爬進墳裏去呀!”
楊氏連忙勸道:“還有我家明德了,我讓他給你當孝子,背棺板,好不好?”
寶如也連連點頭。瓦兒娘看一眼寶如,暗道季明德兩房嬌妻,同年的瓦兒卻是早死,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要是我的瓦兒也能長成個人,討得房媳婦,我家就不至於絕戶了。我還是遠遠跳了崖吧,死了也沒臉見他爹呀!”
寶如一邊扶著,楊氏一邊背著,倆人把個瓦兒娘帶回城,安頓在她那隻剩瓦與梁的家裏,楊氏又替她做了頓飯,給瓦兒娘吃過了,才帶寶如回家。
一路上,楊氏語重心長:“我的兒,咱們秦州古例,絕戶是不能入祖墳的,而且絕戶的墳,流氓賴皮們想扒就扒,無論你活著時有多光鮮,死了無後,照樣得叫生前不對眼的人們掏出來,把骨頭扔的到處都是。
所以娘才盼著你和明德能早有個孩子,他是個獨苗兒,你總得替我多生幾個,好叫咱們這一房開枝茂葉,將來你和明德死了,十幾個孫子一起上墳,閉眼躺在土裏,子孫們的哭聲高,那也是榮耀啊,你明白否?”
寶如叫那瓦兒娘那傷心絕望的樣子嚇怕,也算真真意義上理解了楊氏的擔憂。
當初趙放以宰相之身被王定疆陷害,最後不曾動員官場力量鬥爭,恰就是因為白太後暗示要誅趙放的九族。
秦州人對於絕戶的怕,怕到了骨子裏,所以他最後自卸官袍,交出權職,帶著兒子共赴嶺南,實則就是希望白太後能留下趙寶鬆和小青苗,替趙氏一族留個後,將來不至絕戶。
她低頭看看自己瘦瘦的小身板兒,仍覺得懷孕是件遙遠的事情,不好再欺騙楊氏,吞吞吐吐道:“娘,我覺得自己還太小,隻怕不能生孩子。”
楊氏瞧了兒媳婦一眼,故意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道:“怕什麼,咱們城裏很多十四就生孩子的,也沒見怎麼著。瞧瞧你這翹翹的小屁股,絕對一生一個兒子,娘就等著給你們帶孩子的那一天,好不好?”
寶如笑的像哭,微扭了扭屁股,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個宜男的相,勉強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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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差點叫水嗆死,頭一日季明德沒有過去看,第二天再不去有些說不過去。
他一直湊到吃罷晚飯,才一個人到隔壁。
季白頭上頂著方白帕,裹的嚴嚴實實躺在床上。原本那麼精壯的中年人,一回落水給淹光了周身匪氣,躺在床上一會兒一聲長哼,一會兒又長出一口氣。
屋子裏濃濃一股草藥味兒,和著蓮姨娘身上的清香,熏的人透不過氣來。
蓮姨娘見是季明德來了,連忙扶著季白坐起來。
季白睜開眼睛,目光也頗呆滯:“人言逢九不利,我垮過了三十九,沒想到四十二了竟是一個背字兒走到家,背到家了!”
季明德站在床前,板著臉道:“您身體底子好,會好起來的!”
季白笑:“若有人存心加害,防都來不及,又怎麼能好得起來?倒是寶如可真是個好孩子,要不是她喊人來,隻怕我一條命就葬在那荷花池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