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三十裏。夏澤的部隊從祁峰那頭打了過來。機械化部隊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攔,越過了天險之後長驅直入。隨之而來的災難,血腥,和屠殺。

嗓子裏一陣刺痛,陸霜年忍不住咳嗽起來。

“妹妹,喝水。”又是一個溫柔的聲音,一個簡陋的搪瓷水杯被遞過來。

陸霜年眯起眼睛,她看著這隻手的主人。陸昔華的臉在火光中影影綽綽的看不清神情,可陸霜年臉閉著眼睛都能猜到,她親愛的姐姐此刻臉上該是怎樣一副溫柔似水又關切焦急的神色。

隻是不知又有幾分是真的。

陸霜年就著陸昔華的手抿了幾口,水裏帶著點異味,也許還有些沙子,不過到底讓幹澀疼痛的喉嚨得到了舒緩。她試著開口說話。“現在什麼時候了?”

陸昔華似乎因為她暗啞粗糲的聲音瑟縮了一下,低聲道:“已經入夜了。”

陸霜年閉了閉眼睛。她的嗓子就是毀在這裏,她記得很清楚。夏澤的部隊並沒有開進大屯村。那些坦克和裝甲車停在村子外麵,然後將它們裝載的炮彈對著這個小村莊傾瀉一空。半個天空都被爆炸和火焰染成紅色,滾滾的濃煙向上升起,坦克履帶傾軋的聲音裏夾雜著淒厲的慘叫。陸霜年家的三間半舊屋在第三發炮彈落下來的時候徹底坍塌,而她親愛的姐姐還沒能從屋子裏跑出來。

已經逃出來的陸霜年反身衝進了火海。

陸昔華躲在一根橫梁和地麵撐起的夾角裏,安然無恙。而陸霜年為了把她驚慌失措的姐姐從火裏拉出來,付出了被灼傷一隻手,以及永遠粗啞的嗓子的代價。——在說服陸昔華同她走的過程中陸霜年吸進了不知多少煙氣,而手足無力的陸昔華不小心絆倒了陸霜年的時候,她的手按在了燃燒的橫梁上。

而她幾乎在陸昔華的眼淚落下來的同時,就立刻原諒了她柔弱又善良的姐姐。

哦,那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重活一世,她將不在意那虛無的母愛和所謂的親情。

陸霜年看著陸昔華的眼淚撲簌簌地淌下來。“別哭了。”她從嘴裏擠出三個字來,女孩語調平直,那聲音聽起來卻是無比的可怖。陸昔華被嚇得一愣,預期中的安慰和原諒並沒有出現,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陸霜年的神色,不敢再開口。

陸柔從篝火旁邊走過來。

她還不到四十歲,在窮鄉僻壤艱苦求生的苦難並沒有消磨掉這位當年小鎮上第一美人的漂亮雅致。陸柔出身大戶人家書香門第,十七歲的時候便考上了汶鼎醫學院,當年那可算是名動一方的才女加美人。可不想三年之後,她卻因為懷孕被學校開除,回到這邊境小鎮上。未婚先孕讓陸家名聲丟盡,而隨之而來的便是陸家家道中落,陸柔便過上顛沛流離的日子,最終隻得在這大屯村安定下來,下嫁與村裏的木匠,那男人老實巴交,娶了個天仙似的媳婦,對陸柔和陸昔華母女關懷備至,沒過兩年,便有了陸霜年。

可第三年,木匠就被帶走當了兵,再沒回來。

“昔華,怎麼了?”陸柔從火堆邊添了柴回來,瞧見陸昔華滿臉的淚痕,問道。

陸昔華還沒開口,一滴眼淚先順著臉龐滑落下來,楚楚可憐。“娘,妹妹她,不願同我說話了。”她隨即又露出一幅強忍傷心的表情,輕輕擦去淚水,勉強說道,“我、我沒事,妹妹她隻是嗓子痛。”聲音裏的哭腔聽得教人心疼。

陸柔伸手撫弄了一下陸昔華烏黑的頭發,算作是安慰,隨即轉向陸霜年。

陸霜年眼睛微眯。——這就在母親跟前告起狀來了麼?她心中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