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燈燭,來到天子麵前。這儒雅清俊的天子站在她送的屏風麵前,是給予她所有庇護和疼愛的參天大樹。
不歸低聲:“舅父。”
宗帝抬頭看了她一眼:“夜深了,冷麼?朕叫人點個爐子給你。”
“不用。”不歸搖頭,“舅父,為什麼?”
宗帝明知道她在追問今夜突兀的受封之事,卻避之不談,仍舊看著她親手畫下送來的賀壽屏風,說:“你這畫功,比他們都強。”
屏風上,宗帝坐在花架下,品著太平山川看他們。淑妃持卷,慧妃折花,柔妃仗劍,麗妃執煙杆。思平寫字,思鴻做機關,思坤紮馬步,而楚思遠由她牽著手,仰頭看著爬到樹上的花貓。威親王和楚箬也在,一老一小動作一致地拉開小彈弓,對準了樹枝上一枚果子。
不歸看著那屏風:“我以為,您與曆來的帝王不同,您把俗世親情看得比他們重。”
宗帝負手:“帝王肩上的重在江山。心中的重,最好掘地三尺,不透絲毫天日。”
不歸看著他的背影,又追問:“舅父,不歸不想知道帝王心術,請您明確告訴我,慧娘娘到底犯了什麼錯?”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宗帝始終沒開口。
直到最後他彎下脊梁,咳了起來。
不歸上前去攙扶他,看見他掩口的指間有血沉重落下,眼中似有大雪。
參天之樹,開始朽落了。
第59章
不歸守在養正殿裏看禦醫為宗帝診治,賈元奉藥來,熟稔地侍喂宗帝。此情此景,與上一世的女帝何其相似。
她低下頭,看著袖口上沾染了帝血的一角汙漬,神思恍然,恐懼又痛苦。
她知道舅父身體也不好,可她從來沒見過舅父嘔血,前世也沒有。她一直抱著僥幸和疑心,即便前世帶著遺旨逃出來的賈元告訴她舅父崩於病,她仍固執地以為前世舅父早逝很可能在於人為。
直到此刻,透過衣角上的暗紅,才窺探到了宿命的殘忍。
賈元侍奉完湯藥下去,不歸走過去,坐在前世長夜難眠的龍塌邊,安靜地注視著宗帝。
宗帝靠在床邊,輕輕揮手讓她離開:“回去吧,你身上還有傷,別留在這,小心舅父把病氣過繼給了你。”
“兒臣與舅父一樣,並非康健之人。從小受慣了,早已千錘百煉,不怕多深重的病氣。”
宗帝輕笑:“什麼古怪道理,就你能狡辯。”
不歸凝望著他:“您從來不說自己的病情,一味硬扛,也不見得是多麼聰明的人。”
宗帝輕咳了幾聲,緩緩道:“多說無益。康健也好,支離也罷,這九五總要有人來做。不歸,朕今晚所為,你如今明白了嗎?”
不歸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朕擔憂時間不夠。”宗帝說,“一旦那一日來臨,朕不在了,這重擔隻能由你來扛。”
不歸彎下了腰:“您說糊塗話了……舅父千秋萬代……怎會不在。”
宗帝微笑:“別,十七年權柄,已經夠長了。千萬春秋,莫不是要朕永無安寧。”他摸了摸不歸的頭發,“你性子隨朕,唯獨哭泣一事上,肖極了月兒。”
不歸搖著頭,凝噎得說不出話來。
帝王自顧自地說:“幸而在別處上,你不像她。”
他輕揩了不歸的鬢角:“你不要怪你母親……”
不歸聲音沙啞:“您說什麼?”
宗帝閉上眼,短暫地沉默了一會,睜開眼握住她的手,轉了話題:“往後楚室山河,賴你為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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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林宴散,於爾征因猜出了公主的謎底被帶去領賞,其他人先行散退。他領完皇家賞賜出來,看見執一盞宮燈的少女,楞下了腳步,一聲女官差點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