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知曉皇帝這是怕見自己——怕被自己三言兩語所打動,又改了主意,其實她哪敢違拗他的決定呢?隻要是他的吩咐,旁人都不敢說半個不字的。
這次也是一樣。
她潦草的用了一頓晚膳,隻覺味同嚼蠟。人在有心事的時候,再美味的食物也難嚐出甘甜。
黃鬆年的藥倒是很快就送到了,烏黑烏黑的一小碟,盛在碧瑩瑩的玉盞中,散發著叵測的香氣。想是為了減少她的抵觸情緒,黃鬆年又額外加了些別的東西來調和那苦藥的氣味。
看起來倒像是巫婆精心準備的毒蘋果。林若秋笑了笑,為這不太恰當的比喻。
黃鬆年沒敢親自過來,送藥的是他的好徒兒胡卓。胡卓亦低垂著頭,不敢抬眼看她,隻低聲說道:“娘娘要的東西我師傅已準備好,還請笑納。”
估計他猜到裏頭裝的是什麼,否則不會急於撇清責任。
林若秋淺淡說道:“放下吧,你可以回去複命了。”
胡卓卻逡巡不去,想必黃鬆年交代過,務必要盯著皇後將藥飲盡了才能回去。
林若秋抬了抬眼皮,看上去便多出幾分威嚴,“本宮做什麼事,還得由你們師徒盯梢麼?”
胡卓不敢再留了,皇後娘娘發起脾氣可不是好惹的,連陛下都得退避三舍呢,遂飛快地道了聲打擾,便一溜煙的出去。
林若秋端著藥盞回到房中,紅柳卻亦步亦趨的跟進來,林若秋不禁笑道:“怕什麼,擔心本宮會偷偷倒掉麼?放心吧,本宮隻是嫌它太燙,想晾涼了再喝。”
紅柳被她說中心事,臉上一紅,隻得訕訕告退,還順勢將門給帶上。不然總疑心有人偷看,娘娘更不自在。
室中陡然安靜下來,隱約能聽到窗外草叢裏小蟲的低吟。
林若秋看著那碗沉得望不見底的藥汁,試著探了探杯壁,觸手溫熱,其實已經不太燙了,可她仍遲遲下不了嘴,她不禁捫心自問:她是否真的願意放棄這兩個孩子?
前世裏她生在一個破碎之家,父親早早離婚再娶,對舊日的一切無暇過問,母親後來則染病辭世,彼時的林若秋卻背井離鄉,連亡母的最後一麵都沒能見著。於她而言,所能感知到的家庭溫暖實在太少,王氏的存在稍稍填補了這一空缺,可因著林耿的存在,終是白璧微瑕,美中不足。
直至進宮之後,她才從楚鎮身上體會到什麼是情竇初開、什麼是兩情相悅,麵對這樣一個男人,林若秋甘願為他生兒育女,甘願將一切的自己奉獻給他——假如他需要的話。
但是不包括生命。
林若秋知曉他是為自己著想,但,一個人的命總歸是捏在自己手裏的,也該由她來決定自己活下去的方式。倘若命裏注定有此一劫,她甘心承受,倘若老天垂憐,允她平平安安誕下兩個無病無災的孩兒,那更是她的福分。
一切自有定數,並非人力所能更改。她做不到這麼狠心,用兩個孩子的性命來換取她一條命,哪怕此刻的它們毫無意識。況且,若那碗藥並不足以生效呢?林若秋牢記著魏太後當年的教訓,她更怕生下來不健全的孩子,那是誤了他們一生。
腦子裏翻江倒海旋轉了一陣,林若秋終是橫一橫心,將那碗藥端去,倒進一旁的字紙簍裏,看著雪白的宣紙漸漸被灰褐色的藥汁浸透,像極了幹涸已久的血跡。
她看著那攤“血跡”,心裏陡然輕鬆下來。
不過這種輕鬆在見到皇帝的刹那便化為烏有。
兩行眼淚滾滾落下,林若秋立刻撲進他懷中,帶著哭腔向他訴說自己方才的感受,當然結局不外乎一種:經過強烈的思想鬥爭後,她還是決定留下這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