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事情,總是曲折離奇。真正的愛情,往往要經曆一段崎嶇道路才會有結果,而有時,連一個結果都沒有。‘值不值得’這碼事兒,你若認真,全盤皆輸。
“我一直自詡,自己為靜芸默默付出了很多很多,然則與你比起來,我自愧不如…… 你才是天底最呆最笨的傻瓜。男女感情相悅之事,豈是單方麵付出換來的?你叱責我的時候,底氣十足;爾今,我連罵醒你的機會都沒有…… ”話語,正透露出故作輕鬆的揶揄,“排風丫頭,你當真舍得拋下三哥、與賀蘭芮之雙宿雙棲?”
他言辭落寞。
而我,內心一片迷離。
“你舍得,我卻舍不得。”憂傷歎息,再度翩然而至,“我希望你能睜開眼睛…… 即使你生悶氣不願開口說話,我會隱忍著,以你的沉默來填滿我的心。我願耐心等候,等候你的嬉笑怒罵,在我心底怒放盛開的刹那。”
“在戰場的時候,我總在回憶自己被某位大膽女子窺視得一幹二淨的窘迫場麵,惦念著被禁閉於廷尉、日夜抄寫《女誡》的可憐女子。等到我領兵回京,我終於在如山如潮的人群裏見到了她…… 目瞪口呆地,我看著她細膩光潔的臉,看著她代表成熟女性的動人曲線,看著懷王殿下注視著她的溫暖目光時,我忽然覺得失意…… 我在想:被二哥奉為至寶的心愛之物,即將棄他而去。這一刻意味著什麼?是二哥的喪失,也是你我之間的別離…… 排風丫頭,你能理解麼?”
臉頰,被他愛憐的輕捏,不舍。
“丫頭,天亮了,晨旭都要曬屁股…… 你一直在睡,肚子不餓?”他小心翼翼撫上我的腹部,輕細摩挲,“你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也餓了?不知道,懷的是男是女。我喜歡女兒,像你一樣乖巧可愛的女兒。丫頭,醒醒可好?與我說幾句話罷…… 我保證,從今往後再不惹你生氣,害你傷心。”
他自言自語的訴說著,不知疲倦,不知停歇。
“抱歉,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如果我夠堅定,就不會應允你入宮為嬪;如果我夠理智,就不會發生酒醉輕薄之事;如果我夠沉著,就不會在知曉賀蘭芮之已死、數次搜尋不到你的行蹤之際,倉促率領三百神機營的將士前往懷王府…… 我以為你還恨我,隻願藏匿於懷王府邸…… 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全,枉顧你性命。”
我不怨你。
是我自己大意,沒有本事保護好自己。
不怨你。
“我知道,你對我心存偏袒,否則不會刺傷昭平無忌以確保我周全。 ”寵愛地摸了摸我的腦袋,楊延風苦澀歎息。
“排風丫頭,關於那一晚,我為何輕薄你第二次…… 或許,除了所謂的情不自禁,你便是一寸一縷一絲的惦念,不知不覺纏繞在我心頭,斷不了、收不住、放不下、更拿不動。你早不是當初緊攥母親手心的姝兒表妹,可我,依然是呆呆愣愣凝視著你的小呆瓜。”
“明明在惦念你,又覺得不妥,想迂回曲折的避開,仍思索著如何更近一步貼近你…… 我喜歡看你笑吟吟的模樣,亦想瞥見你捶胸頓足、恨不得撲上前咬我兩口的凶悍表情,偶爾,還想學學賀蘭芮之那般體貼的照顧你、寵溺你…… 我以為,我對於你的情感純屬好奇、純屬新鮮。可目睹你入宮之後,我倍感困惑,為何自己神思恍惚? ”
“所謂的愛情,不是應該像愛慕葉靜芸那樣順其自然麼?奇怪,你令我的情緒大起大落,晃晃乎乎,甚至做出一些驚人的不常之舉?譬如,想娶你,想和你重溫舊夢。”
“我想,我不懂得真愛…… 我心浮氣躁地想要逃避什麼、證明什麼、采摘什麼,卻不自知傷害了你、破壞了我們之間的依賴。 ”
靜靜地,我全神貫注傾聽他的心聲,無法回答,亦不知如何回答。
“丫頭,再轉過兩條街巷,便到家了。延康、念慈兩個小家夥,都眼巴巴盼望你今晚再多講兩個驚奇故事。”他笑歎,醇厚嗓音摻雜了傷感,“你和我,固執守望著難以實現的愛情,卻怕人嗤笑,更怕被人窺視得清清楚楚。倘若可以重來……”
“不會有機會重來。”
陰鷙低沉的男性警告,以及無數銀劍紛紛出鞘聲,猝然岔入,“風大將軍,吾等在此恭侯多時,還請您即刻上路。”
恐嚇者,是韶王親隨,郭焱?!
預期中的冷兵器碰撞聲,被突如其來的輕盈騰躍感所替代。而須臾片刻,伴隨著沉悶的刺入聲,以及一抹溫熱的液體濺灑至我臉頰,驟感不詳的我,整個人隨之被拋離,無法自主地墜落。
心,倏感恐慌。而腦海,一片空白。
聽不見任何多餘嘈響,看不見任何實質性的場景,惟有血腥氣息難掩的溼潤空氣,慢慢充盈在我的鼻端,平添了席卷心頭的壓抑感。
莫大疼痛,隻因身體重重磕碰於石板地麵,後腦,亦直接撞在了類似樹樁某處。痛苦低哼的我,竟在此刻消減了全身的倦怠感,亦能撐開眼瞼,下意識朝前方瞥望去——
血,在模糊視野裏,慢慢彌漫,擴散。
數十柄銳利的劍鋒、鐵矛,硬生生穿透了楊延風的胸膛。大行皇帝禦賜給他的寶劍,自他手心慢慢垂落……他艱難的翕動著薄唇,想要訴說些什麼,嗓音卻微弱不可辨識。怔怔地看著我,他那雙神采奕奕的眸瞳,正慢慢變得空洞,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