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花紅柳綠,陽光明媚,農田肥沃,大道敞亮,顯得那樣的生機勃勃,和躺在溝渠裏的死嬰形成了瘮人的對照。
“早霞紅丟丟,晌牛雨湫湫。晚霞紅丟丟,早晨大日頭……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中;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拔兒……”
韋團兒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小小的死嬰瞧,整個人都是懵的。包子娘卻抱著她,習以為常的從排水溝旁走過,悠然唱著動聽的歌謠。
“真他娘的是個賠錢貨,短命玩意兒,死不要臉,都扔出去了,還不趕緊滾!他娘的還杵在這兒,是想給誰添堵呢?”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拿著根竹竿,麵色不快的站在了出水口旁,叉著腰大罵。
聽這個意思,人是這位扔的?
韋團兒立刻將視線定在了老太太的身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隻看到她穿著簇新的好衣裳,其上沒有一個補丁,頭上戴著黃澄澄的赤金釵子,手上套著沉甸甸的大銀鐲子,哪兒有一絲饑寒交迫、走投無路的模樣,分明就是富戶,最差也是個奔小康的。明明有條件養活孩子,偏生卻不願意給女嬰一條生路,把它活活燒死了,而且毫無悔意。
真是喪心病狂!
“還不快滾,別上我家來了。再敢來,就拿針插進你的骨頭縫裏,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更喪心病狂的還在後頭。
老太太罵了幾句,就將竹竿的一頭放進排水溝裏,朝著女嬰所在的方位用力一捅,再稀裏嘩啦的攪了一陣子,女嬰的皮肉本就經曆過火燒和水淹,脆弱無比,哪經得起這番折騰,當即一塊塊的掉了下來,露出了裏頭白森森的骨碴。見了這等慘象,老太太仍是無動於衷,隻反手將竹竿一遞一送,女嬰的屍骸便順著出水口滑了下去,‘咚’的一聲,滾落進了河道裏。
鬧出的動靜並不大,卻有如重錘,狠狠的擊打在了韋團兒的心房上,震得她胸腔發疼,喉頭泛起了一股腥甜的氣息。
這一刻,她感覺到徹骨的寒冷。
如果運氣差上那麼一點兒,托生到老太太的家中,那遭受這種折磨的人就會是她了——被綁在冷硬的石頭上,被熊熊的烈焰燒灼,再被人扔進汙水溝裏,衝走了事。
這樣的畫麵,光想想就覺得無比可怖。
而有了老太太的襯托,老妖婆還真是個吃齋念佛的好人。
好人……
韋團兒很想苦笑——這是什麼王八蛋世道?一心想溺斃嬰兒的愚昧婦人,居然也能算做是好人了?還能理直氣壯,臉不紅氣不喘了?
真是……胡說八道!
在這樣的世道下,將來自己還能過得好,過出人樣嗎?
會不會遇著荒年,就被老妖婆隨隨便便的賣了去,和一個麵目可憎的對象做伴?會不會年紀一到,就從一戶封建迷信的農家嫁到另一戶封建迷信的農家,整日發愁著該如何生個兒子出來?會不會到最後就被生活的大染缸同化了,活成了愚昧而木訥的模樣?
她更擔心,所謂的將來還沒有到來,自己就已經被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逼得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