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碧色宮裝的侍女,簇擁著一位長發席地、素衣勝雪的女子,立在湖畔邊梨花樹下的護欄前。儀仗隊跟著在後麵,因為有口諭,所以不得上前,隻有將那琉璃華蓋傘,遠遠的靠在了層層拾級而上的玉階旁邊。
那長發女子久久無言,隻是將臉龐高高揚起,對著夜色下的一樹花雨出神。忽然一陣風起,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娘娘,起風了,該回了吧?”身後的侍女小心翼翼的出言問道,手上一麵靈巧細致的給無雙披上一件雲錦披風。
無雙點點頭,並不做聲,少頃回轉身子,在宮燈的照耀下緩緩踏步歸去。
侍女趕緊招手示意儀仗上前來,無雙隻目不斜視,仍舊平靜的向前走去。
夜風吹起華蓋上的七寶珠簾,侍女宮裝上的碧霞雲紋西番蓮帔裳,百褶垂花如意裙上繡金鷓鴣,端燃一派皇室宮廷的奢華富麗。
走在前頭正中的無雙卻隻是素雅薄緞做衣,手持一柄海棠紈扇掩麵,象牙鏤花扇骨柄上係著由淺到深的紅色流蘇,在夜風裏隨著她的腳步一下下的搖曳著,生出朵朵曼妙的蓮花來。
她就此行過,經過的地方宮人們皆駐足行禮。
有人忍不住抬頭凝望著她的麵容身姿,眼至所及是追魂奪魄的美貌,散發素服亦是國色天香。
她就是無雙夫人,名動天下的第一美人,當今天子口中的無雙夫人,雙兒……盛名之下,世人早已模糊了她原來的麵貌,隻是有記性好的舊宮人依稀還記得,這位分位僅在皇後之下的一品夫人,原來的娘家也是權傾一朝的當世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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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鳩酒了殘春(2)
那些夢魘般的回憶,無雙一直不敢去想。她早已在心中銘刻了千遍萬遍的血海深仇,便是在此時此刻,在這溫柔細膩的春風照拂之下,思緒一旦掠過,亦會叫她無端驚起一身的灼痛。
閉上眼,便會感覺四麵皆是焚焚燃著的火海,每一寸皮膚仿佛被放在灼熱的鐵板上炮烙。頭上像被滾燙的鐵鎖箍住,越箍越緊,越箍越緊,箍得頭骨都要碎裂開來一般。
巨痛一波波竄遍四肢百骸,像是從極高的高處跌下,直跌得粉身碎骨……
“娘娘,您留心腳下,要不還是給你招了肩輦過來?”侍女香吟小心的攙扶著無雙,一麵殷勤的提醒道。
無雙定了定心神,暗自調勻了氣息,緩緩搖頭,輕聲道:“不必,本宮想走一走。”
她身段纖細窈窕,夜風吹起了黑緞長發,緙絲彈墨撒花長裙迎風飄逸,像一隻翩翩欲飛的蝶。
“娘娘,陛下在宮中等著您,請您立即回駕。”遠遠的奔來一個深紅色宮裝的太監,見得無雙的身影,立即拜倒。
無雙微一顰眉,心中一陣煩惱:“他怎麼會來了?”雖是如此,麵上還是依舊從容回應:“知道了,你回去稟告,就說我一會就到。”
她無可回避,隻有折轉行程往昭華宮的方向而去。終於到了門口,才駐足,不覺身上已經微微沁出了一身香汗來。
晚春的天氣便是夜間也不耐行走,那素雅的雲錦薄緞上,肩背部勾勒著的墨色花朵被汗水暈染開來,交疊出層層的濃淡有致,定睛一看,隻以為那是一副精妙的潑墨山水畫。
“回來了?”不算渾厚的嗓音,慵懶裏夾雜一絲不易令人覺察的興味盎然,新皇禦極之初,西齊史稱之宸帝。
齊朝以赤色為尊,寬衽儒袖的赤色緙金袍於公卿是吉服,於帝王卻是燕居常服。繡五爪蟠龍袍裾從平如明鏡的金磚地上拂過,發出窸窸窣窣的微聲。地下三足螭龍銅鼎裏透出絲絲淡白煙縷,龍涎香如能透入骨髓,教人的毛孔皆懶懶舒展開來。
一杯鳩酒了殘春(3)
無雙正往裏走,聽得他的聲音隻有止步斂禮,躬身屈膝道:“臣妾接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也說不上怪罪,朕不是也沒知會你就來了嗎?”宸帝的話語裏並無責怪之意,隻是一雙眼睛久久的在無雙的身上打量著。她姿容勝雪,那樣素雅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隔著被汗水濡濕的薄衫,隱約可見裏麵玲瓏有致的身段,如此絕色,他怎能視而不見?
無雙緩緩起身,抬頭平視了目光。隻見宸帝已經將眼神移開了去,此時正凝視著紫銅鎏金大鼎獸口中散出的輕煙,殿中光線晦暗,錯金虯龍雕花長窗裏透進淡薄天光,正正照在宸帝清峻的麵龐上,唇角似笑非笑的微微勾起。
無雙退後兩步,心中莫名有些忐忑起來,入宮的時日不短,自那次小產過後,他平日從來不會到她宮裏來,有事也是派人傳召,這夜卻忽然來了,而且看情形並不打算立即離去,這叫她心裏有些不安起來。
“怎麼?你還是這麼的害怕朕?”宸帝坐在殿中的紫檀雕花塌上,聲音裏聽不出喜怒,隻是一味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