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古靜,細雨霏霏。
橫枝零兀,春淺花繁。
白衣若素的女子撐傘踐步而來,花落雨聲打在傘麵,劈啪劈啪濺起水汽,籠在她周身如煙似霧。她麵色極為淺淡,在花樹下佇立。風吹起耳邊發絲回旋,秀氣致美的眼眸間,卻有山水連連起落留連。
驟雨漸歇,雲走月現,含苞帶露的月靈花綻放得越發驕縱肆意。
她抬頭望向直臨幽壑山風最高處的那枝。
沾了無盡潮氣的夜空如湖,滿月澄透映出,橫枝花影溺在其中隨風而動,便如滿壁映畫一般。她指間一鬆,青綢傘落於泥濘,任由發絲在身後瀟散,她迎出手去滿情滿意掬了一捧,卻隻虛虛鏤回一懷空敞落風。
隻有身臨其境,才能看明人、月、花交相映襯的畫境裏,月光不可直臨處,青石黑泥間早已如蛛絲般密集纏連布滿血絲。若有似無淡雅花香裏,也有濃重血腥氣層層透浸迭漫。
應該是最後一晚了。她說不清是欣喜還是留連,雙手抱合,將臉頰貼契在並不平滑柔軟的樹皮上。如同透過無形血管,她與天地之極這世間唯一僅存的月靈花如同雙生子般合生在一起,血氣一點點從她身上轉移到樹身。
她的麵色漸漸蒼白如雪,原本生機盎然的月靈花卻縱放得越發堆雪簇錦般銷囂熱鬧。
月靈花,與天地同生,堪稱世間最美麗的事物。世人隻知其美,卻從無一人知其來處。
連她,也足足花了數百年時間,探尋上百個上古密境,才真正知曉了他的出生地。
天地之極,以石髓紮根,吸滿月盈華,又得女子以至純血氣養就,足足三百年方能得再次麵世的機會。她用血氣養了它足足三百年,回想當初在滿目蒼夷的古戰場探寶,她被埋沒在灰土下的一顆種子吸引了注意力。那時它小小一顆,握在掌心給她一種隨時都會掉落的不安全感。
身為唯利是圖的探寶人,她饑寒交迫的時候,無數次想把它放到拍賣台上,可一次次又將自己的手縮了回來。久而久之,依偎成為一種習慣,哪怕它隻是小小一顆。
第一次得知它是世間僅存唯一的月靈花種子,也為她惹來無盡殺機。那些修仙者為了得到它,將花之靈力化為自身所有,不惜一路追殺她。她因為自身原因一直與這個世道格格不入,原本打定注意隻想做個陌生看客,卻不得不被逼著一路深陷。
從旁觀到逃竄,再到後來殺人毫不猶豫手起刀落,她的心腸一點點變得冷硬。
沒完沒了的殺戮,直到來到這方屬於他故鄉的異境——天地之極,方才停止。
或許因為它的功效,她在十八歲那年撿到它,如今三百多年過去,她還是少女十八的外表。可細看眉宇,卻已經有了歲月輕華。
大起大落之後的念想,才是本真應歸。她每隔三日就以血氣哺它一場,看著它由出土小芽,再到繁花滿樹,今夜終於有了化作人形的機會。
如今,她立在花樹下,滿手盈花,俏顏生笑,淺淺對自己道:君有成,我當歸。
月光花影最盛一刻,滿色清華裏,人與花幾乎化作一體。她有些感慨最後看了眼花樹,毫不遲疑從懷裏掏出一條雪白絹帕,咬破食指寫就數行文字,一改之前淡然,匆匆將帕子係到枝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