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黔自潼關戰場逃脫後,一路躲躲藏藏,清晨方至長安,向地方官府出示多鐸所授令牌,通報過軍情,得到幾兩賞銀,幾個時辰之內便盡數買了酒喝。不日就聽聞清軍大獲全勝,改元建國的消息,心下煩悶,取出從李亦傑處偷來的冊子翻看。匆匆瞄過幾頁,卻覺其中招式與先前所見大相徑庭,百思不得其解,此際無人商談,隻得暫不作理會。
隨後沿街探聽英雄大會訊息,但因其連日奔波,衣裳已磨損得破陋不堪,所遇路人皆或不屑一顧,或隨意敷衍,直到午時仍是一無所獲,正感身心俱疲,忽聽得不遠處有人吆喝道:“天道運轉,自有定數;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如若不準,分文不取。”走近看清那是個身形消瘦的老者,身披黑白相間長袍,戴一頂烏紗軟帽,說話時搖著手鼓,旁側架了張白布罩的木桌,瞧來是個算命先生。
陸黔平日隻覺這類人均是些招搖撞騙之徒,暗存輕視之意,此時勢隨時易,心想他走南闖北,消息定然靈通,忙上前詢問道:“老丈,煩勞打聽一事可否?”
那老者向他瞟了一眼,搖頭晃腦的道:“我瞧少俠麵有陰邪之象,昭示流年不利。才出虎穴,又將轉入狼窩。勸你還是打消近日行程,安心回家休整驅邪,或還能逃得過不日後的大禍臨頭。”
陸黔不悅道:“你這糟老頭子,好端端的詛咒人幹麼?老子這幾日確是不順得很,無端又給你惹上一身晦氣,信不信在我倒大黴之前,先一刀宰了你?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想到幾日後的英雄大會於自身至關重要,即算明知真偽難辨,仍是聽不得半句不吉之言。
那老者歎道:“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掐指算來,少俠要去乃是大凶之地,本以另取他途為上策。但你性子執拗,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之人,不吃些虧絕不會自知悔改,未必肯聽老朽的勸。也罷,你就拿些錢財,待我來與你消災。”
陸黔冷笑道:“說得天花亂墜,還不都是老一套,我就看看你玩些什麼花樣!”探手入懷,卻是空空如也,這才想起銀兩盡數換了酒水下肚,不假思索,順手從腰間取下令牌,重重在桌上一拍,說道:“我便以此物相抵,你去找個懂行的,換幾兩金子亦非難事。”
那老者眯起雙眼,打量著牌上花紋,陡然間麵色大變,抬袖掩起雙目道:“快收起來!你想惹禍上身麼?不,不,你的事我理不得了,但願少俠自求多福!”陸黔劈手抓他背心,喝道:“危言聳聽一番就想走麼?不識好歹的東西!這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更不是不值錢的假貨,怎就不能收了?”那老者仍是唯唯諾諾,始終將雙手掩在麵前,仿佛連多看他一眼也是罪過。
這一番喧鬧引來大量行人駐足圍觀,陸黔當即收起厲色,抱拳行了個四方揖,朗聲道:“眾位父老鄉親,還請來評評這個道理,這老家夥說替我化解災劫,我身上雖沒錢,卻也不來賴他,用東西抵數,他不肯收,反誣我不給錢,就此撒手不管了,哪有這等規矩?”
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道:“那也要看是什麼東西,瞧你衣衫襤褸,能拿得出什麼值錢之物?若是路邊挖的爛泥巴,乞丐也不要。”陸黔抄起令牌道:“盡是些不長眼的,你就給我看看清楚,這是大清豫親王親賜令牌,可不是仿造的,值不值一次算命錢?”那漢子接過細看,帶著懷疑的眼光在陸黔身上打量,沉吟道:“確不是假的……你拿著這令牌,就是在做滿洲走狗了?”
陸黔道:“清兵已然破城入關,大局既定,爾等再負隅頑抗又有何用?不如出力為公,撈個一官半職實在得多。”那漢子怒道:“小子,你想找死?”一揚手道:“兄弟們,把這賣國奸賊給我宰了!”
人群中湧出數名漢子,四麵合圍,陸黔看出他們落腳沉重笨拙,不過是些街頭混混,人數再多,也不放在心上。抬手扣住欺近一人脈門,繞個圈子扭轉壓下他手臂,進肘擊其後頸,那漢子一陣天旋地轉,撲倒在地。陸黔更是信心大增,又以迅捷手法點倒數人,自習武以來,敵我差距還是頭一回如此懸殊,心中立時生出幾分睥睨眾生之快感。
正有些得意忘形,突覺耳後一陣勁風襲到,俗話說聽音辨形,即知對方內功深厚。他雖自大,卻不致自誤,當下不敢輕忽,腳跟旋轉,猛一個側身閃避,劃轉弧形,下一刻就同對手打了個照麵。隻見一位手持竹拐,背負麻袋的老丐立在眼前,長須直拖到胸前,臉上就如罩了個平板麵具。人群中有私語聲傳出:“那是丐幫長老俞雙林,除彭長老之外,算得幫中的第二號人物。”
俞雙林麵上冷冰冰的不顯喜怒,先一招不中,後著又至,揮動竹拐進擊,隻因他兵器甚長,陸黔不敢近身相鬥,隻得上躥下跳的閃避,狼狽之極。
當日彭金龍力鬥暗夜殞,正是想取這一番優勢。但陸黔武功內力與殘煞星相差何止毫厘,幾招間頻頻遇險,著地一滾,突覺背後觸有硬物,這才想起打狗棒還藏在自己身上。對一眾叫化子而言,見棒如見幫主親臨,當即反手抽出,“鐺”的一聲,架開拐杖,翻轉點向俞雙林脅下。俞雙林麵色一變,向後縱躍,喝道:“且住!好不要臉的小賊,這打狗棒你從何處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