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二十一之八(1 / 2)

程嘉璿四歲與哥哥失散,雖然存留記憶不多,感情卻比一般兄妹更深厚。哥哥從小就很疼她,時常想出各種有趣門道陪她玩,總能逗得她咯咯直笑,覺得哥哥就是自己的一片天空。小的時候還不大懂得男女情事,僅憑著幾個別處聽來的神話故事,就格外熱心地在旁提點,幫他出主意討好陳家表姊。

直到有一天表姊忽然失蹤,接連數日音訊全無。哥哥終於得著些線索,卻嫌她囁嚅小兒,懶得跟她解釋,隻與家人閉門商談。小嘉璿躲在一旁,隱約聽到“遊街示眾”一詞,接著眾人大罵朝廷無道、皇帝昏庸,那時確是年幼無知,聽了也不明白,隻有一股單純的信念,認為再如何棘手之事到了哥哥麵前,一定都能迎刃而解。

又過幾天,哥哥與姑父帶了幾個家丁,一塊去救表姊,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事後才聽姑父說,他是在大街上給祭影教擄了去。教中全是一群滅絕人性的魔鬼,哥哥獨身陷入匪窟,哪裏還有命在,但程嘉璿抱著微薄希望,覺得沒見屍身,未必便死。

當月魔教又大開殺戒,將她一家殺得雞犬不留。妖人或是打量她隻是個小女孩,沒多在乎,在她背上隨便砍了一刀。程嘉璿受傷不重,卻立即撲倒裝死,強撐著意識不散。耳聽得親人慘叫聲,卻也在心裏留下了深深陰影。

妖人散去後,她掙紮著爬出莊園,記不得行了多遠,饑寒交迫,又經一夜喪膽銷魂,體力已達極限,一下子失去了知覺。醒來後已經躺在一張紅木軟榻上,還蓋了金絲織成的棉被,聽說她暈倒在王府門前,幾個侍衛本要將她抬走,卻被攝政王阻止,又請專人好生照料。聽她述說身世後,更是善念大發,當場收她為義女,並熱心替她尋找哥哥。

程嘉璿由衷感激,對多爾袞一切命令言聽計從。然而隨著年歲增長,閱曆日深,看穿了義父野心勃勃,自己也不過是輔助他奪權的一件工具。但她幼年即遭慘變,性格也頗為成熟冷酷,既能仰仗他庇佑,在吟雪宮當細作也無傷大雅。

想到往事曆曆在目,頓時怒火衝天,恨聲道:“魔教作惡多端,早晚要付出代價。女兒定當親手端了匪巢,讓他們死得比我家人還慘!”

多爾袞道:“有誌氣是好的,但也要掂量實力高低。那祭影教的新任教主,本王多年前打過些交道,絕對是個狠腳色。以韻貴妃這般人物,跟他明爭暗鬥六年,尚且未能分出高下,你這點雞零狗碎的功夫,那就更加登不上台麵了。還是暫居幕後,暗中挑撥,讓韻貴妃去跟他鬥個你死我活。這叫做不能力敵,便當智取。你身份特殊,絕不可因一時衝動壞我大事。”

程嘉璿滿心不甘,也隻得忍下,道:“義父教誨,女兒謹記在心。”行禮後默默退出王府。多爾袞看著她離去,想著自己登臨大位之期不遠,臉上現出了高深笑容。

程嘉璿回吟雪宮整理行裝,當天下午便即啟程,隨行者果如前言,零星無幾。這一路多是乘坐馬車,沿途也可遊覽些風景名勝。幾日後到了江南沈家祠堂。順治隻帶妻兒入內,命其餘官員靜候在外。

這祠堂確是修建得規模極大,屋宇堂皇,雕飾精致,材料均為上乘。前有照壁,側托曲梁。鬥拱挑簷,流線優美,結構相稱。正廳高懸金字匾額,題曰“沈氏宗祠”。一旁掛著皇帝禦封的“直篤牌匾”。額妨梁馱、平盤鬥、扶脊木、雀替等無一不鏤、無一不雕,刀法古樸有力,線條遒勁豪放。

台上置有沈家三公靈牌,沈世韻手持三炷香,取“敬天地,敬神佛,敬祖先”之意。跪倒在地,磕頭拜禮,遂將當中一炷香先插入香爐,次右複左,默念道:“爹,大伯,三叔,韻兒來看你們了。願你們在那邊……一切安好,早登極樂……韻兒定會全力殲滅魔教,為你們報仇。”不由又垂下淚來。玄霜與順治也各自上香。順治心道:“國丈爺,朕一定好好照顧韻兒,請您老安息。”

沈世韻上香完畢,緩慢起身,望了旁邊的順治一眼,心裏泛濫起一片柔情,這在她已是許久未有。當初答應隨他進宮,隻想著借用他的權勢複仇,對他並無半分感情。而六年相處,見他確是待己一往情深,體貼關懷,無微不至,深宮中可說另無一名妃子能獲得如自己一般榮寵。現在又與他有了個可愛的兒子,有望享有尋常愛侶般的幸福,一時間滿心愧悔,真有放下仇恨,與他做一對恩愛夫妻的渴盼。

但視線一落到父親牌位上,動搖的心又堅定了起來,心道:“全家無辜慘死,含冤待申。我卻因貪圖一己之歡,欲將血海深仇置之不顧,簡直天理難容!有些事一旦邁出了第一步,就再也無法回頭,這條以魔教妖人鮮血鋪設的複仇之路,我是定要走到底的。”

順治也站起身,柔聲道:“韻兒,你若是難過,就大哭一場好了,左右這裏也沒有外人看到。”沈世韻心道:“他還當我是思念家人,觸景傷情……唉,他什麼都不知道。我為了複仇,就能平白傷害一個全沒過錯之人麼?”雙手環抱住他,順勢將頭深埋入他懷裏,小聲哭泣,順治輕拍她背,低語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