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難免有誇大其辭,言語又極是古靈精怪,江冽塵聽得隻想發笑,強行忍住,還要作出氣勢,道:“你說的……這是師徒?”玄霜道:“是啊,還不僅是師徒,不論是官場、翁婿,主仆,統統適用。”說著突發奇想,提起酒壺,倒了兩盅酒,先捧起其中一盅,笑道:“師父,這酒徒兒敬您,先幹為敬。”說著仰脖喝幹,將盅底一翻。
江冽塵意識突然有些恍惚。記起幾個月前,自己在吟雪宮與沈世韻喝酒,兩人都是笑裏藏刀,暗自勾心鬥角,一言一語,無不為揭對方傷疤,尖酸刻薄到了極點。而那時他還沒留心過玄霜這半大孩子,出手更是全不留情麵。忽生感觸,低聲道:“造化弄人。沒想到我竟會跟你同桌飲酒?”
玄霜突然生出戲弄之心,扮出溫和淺笑,道:“不奇怪。我雖是皇室子弟,可卻向來是平易近人。是以即使跟平民同席,那也是……”見他眼神立轉陰冷,忙賠笑道:“別動氣,我開個玩笑哪。人總是那麼大火氣,不好的。來,消消氣,徒兒倒有個主意。”重新將自己麵前的酒盅斟滿,道:“每逢節慶宴席,我們這些阿哥都得陪著皇阿瑪給賓客敬酒,因此酒量都是一等一的好。怎樣,敢不敢跟我比比?瞧咱倆誰先能把誰喝趴下?”
江冽塵道:“還比什麼?無論何事,本座從未輸過一場。”說著時隻感一陣倨傲之氣,極是舒心暢快。玄霜低俯下頭,道:“不一定吧?我跟你打一個賭,你至少曾經輸過一次,而且還是滿盤皆輸,血本無歸,怎一個慘字了得?”江冽塵惱道:“胡扯!你倒是給我說,是什麼?”
玄霜詭秘的笑笑,聲音壓得更低,道:“就是那……男歡女愛之事啊?當年您跟祭影教楚小姐的那一段‘情史’,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婦孺皆知,我又豈會不曉?”
江冽塵臉色僵冷,道:“知道什麼?說出來。”
玄霜道:“我本就要說。此事始末,我也算了解個大概,其間你的想法,我是不敢亂講,那就從楚小姐那邊給你‘提點’幾句。一點淺知拙見,若有偏差,請師父別見怪。有關楚小姐相貌如何,我未曾親見,不敢擅予置評。她又是魔教的妖女,正派中人對她的評議,也不會好到哪裏。隻聽說這位姑娘美貌如花,近處才知,原來滿身是刺。那也自是認同她是個絕色美女了。想想也對,她要是生得不美,以你這高人數倍的挑剔眼光,那也看不上她。”
江冽塵冷冷道:“廢話少講,揀著重點說!”
玄霜這才正經起來,道:“據徒兒所知,楚小姐的娘親,從小就離開了她,不知所往。當時的她隻是個小女孩,正需人陪伴,自然更會渴盼雙親關懷,於是將這份親情,都寄托在了她爹爹身上。可不幸的是,那前任教主是個以野心為重,私情為輕的一代梟雄,他這親生女兒既不能替自己實現抱負,就別指望再多看她一眼。何況他自己的兩位關門弟子,正是十足可塑之材。其餘的下屬教眾為著她身份,以及反複無常的暴躁脾氣,處處順依,不過這當中,能有幾人是出於真心敬服?楚小姐在教中備受冷落,她不是傻子,覺得出旁人對她退避三舍的態度。剛好,你們也漸漸大了,可以出外執行任務。她就抱著滿心期許,盼望多立功勞,好得到父親青眼相待。但她自幼學武便不專心,天資亦是有限,最要命的是跟著你們兩位蓋世奇才,哪有她的用武之地?隻好眼睜睜的看著,功勞一再被你們搶去,受盡榮寵,唯獨她什麼也不是,什麼都沒有,隻能獨自縮在角落裏掉眼淚。通常這種情況,一次生妒,二次生嫉,三次生怨,四次生恨。偏又是往複不停,永無止境,是以她心裏的恨意越積越深,直到將你們視為仇敵。”
江冽塵聽他提起這段往事,眼神從淩厲逐漸轉為哀傷,道:“你不知先教主禦下極嚴,倘若未能如期完成任務,就是個死。夢琳辦事,成效一向不高,都是我和殞兄弟照看著她。但總是任務為首,兒女私交為次,我們有何選擇?”
玄霜道:“我也沒說你做錯了。隻不過,你得承認,對她確不如對天下看得重。要是你真的愛她,那寧可給先教主責罰一通,也是要將功勞讓給她,哄她開心的。”
江冽塵斷然道:“不對!你真心愛她,就要對她負起責任。你會想好好活著,能一直陪在她身邊,照顧她,替她抵禦一切危難。但並非是將她的痛苦移到自己肩上,她要是在乎你,也不會舍得你這樣付出。既然愛她,就該是相互之愛,如果總是一方卑微奉獻,高下有別,失卻了平等,愛又何在?……”說到半途,見玄霜大睜著雙眼,笑嘻嘻的瞧著自己,立時隻覺尷尬已極,這番話與他身份太不相符,轉開眼胡亂說了句:“對不住,一時感觸,話多了些。”
玄霜單手托額,順帶著橫過手指,拽了拽一邊耳朵,道:“等我回宮,立刻宣太醫給我瞧瞧耳朵,看裏頭是不是進水了,竟然聽到‘你’給‘我’道歉?”在兩處人稱更是有意加重讀音,江冽塵神色厭倦盡顯,道:“那有什麼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