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翼道:“爹爹,自娘親離開以後,一直是您獨自將我帶大。您養育我不易,最基本的孝心我也有,便縱有千般委屈,也不會當真怨恨您。在我心裏,您的形象一直極為高大、神聖,我滿心渴盼能擁有一份父愛,隻是您每教我習武,總顯得高高在上,過於嚴厲,冷冰冰不近人情,似是種可望而不可即的疏離。即使我有心與您親近,也不敢逾越了您的底線,跨不過這道鴻溝。從小到大,您灌輸給我的,便隻有‘為責任而活’。一切生命的意義,都是繼承您的位子,將家族發揚廣大。您隻在意我的武功進境是否有所突破,對於我的起居、心思,您從來不聞不問。彼此間的關愛,正是由這一條條點滴處的紐帶聯結而成,若不注重嗬護,久而久之,父子親情也逐漸淡了。”
原莊主歎一口氣,道:“你說得不假。原因有二,一是我想嚴格要求你,讓你事事處處,都做到最為出色,無懈可擊,沒一人敢來小瞧了你,才不致重蹈爹的覆轍。二來……是我生怕再養出一個不孝子來。唯一付出的感情,便已如此遍體鱗傷。我恐懼再次遭人背叛,為此,我不願再將愛,毫無保留的寄托給旁人。”
原翼道:“但武功高低,並不能表示一切的一切,信仰與追求才更為重要。江湖的確是個殘酷的環境,但我寧願深入其中,受盡曆練,也不願永遠被嗬護在花瓶中,借外物遮風擋雨,做一個油頭粉麵的富家少爺。一無所知的人生,是空虛的,不完整的。假如我永遠待在山莊中,或許就沒有機會,認識那許多朋友,沒法跟大家一起經曆,所有令人難忘的故事。如果連自己的命運都不能掌控,還怎談得成天下之主,掌他人之命?”
原莊主頷首道:“你的朋友,也教會了我這一點。能認識他們,的確是你的福分。近來我常深自反思,以往是否對你太過苛責,若我現在試圖挽回,是否又已為時太晚?我不願我的兒子在百年後回首往事,提起他的幼年,記憶中隻有那一個蠻不講理的父親……隨你去吧,咱們原家的人,誌向都與天同高,絕不肯拘束於狹小天地。你盡管到江湖中闖蕩,去建起自己的勢力。沒能如你所言,成就一番大功業前,可別回來見我。”
原翼聞言大喜,心裏湧動著陣陣難以言喻的喜悅。或是因正在原夫人臥房之中,麵對最心愛的女人,再冷血之人也難以硬起心腸。道:“爹,我答應您,在您與娘親的麵前起誓,絕不會渾噩度日,辜負您二老一番苦心栽培……”也覺氣氛太過沉重,強笑道:“放心好啦,您的兒子本就最是好強,怎能容忍輸與旁人?不論何事,定都會全力以赴。”
原莊主道:“那就好了。翼兒,爹已將近垂暮之年,再如何不服老,都敵不過時間。不管你跑到多遠,隻要別忘記,你還有位父親。我不願將來重病纏身,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身邊連一個養老送終之人都沒有。你爹風風光光的活過一世,到死,也要風風光光的走。”
原翼道:“爹,要說您老,我瞧您倒是老糊塗了。好端端說什麼死不死的?您定會長命百歲,說好了還要活著來見證我的輝煌,您可別想賴。”此時不禁鼻中酸澀。自己此後常年在外東奔西跑,同年邁的父親,當真是見一麵就少一麵了。
原莊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別難過,你的祖父尚還健在,爹爹哪有這麼容易死?至少也要先看到我的翼兒娶親生子,才舍得合上眼。唉,那位南宮姑娘,是個好女孩,可惜給旁人捷足先登……”
原翼眼中有淚水滾動,雙膝一沉,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父子間往日一切不睦,似乎都已盡數消融在了這一跪中。
李亦傑獨自在房外等候,久久徘徊,原莊主與原翼究竟說過哪些體己話,他皆是一概不知。然待少頃,見兩人攜手而出,彼此間已是有說有笑,連自己也長出了一口大氣。
其後原莊主打發仆從出外打探,以李亦傑終使父子心結冰釋,便令人擺宴設席,要好生款待這位大功臣。李亦傑不敢妄自居功,但見原莊主盛情難卻,也隻得勉為其難的坐了上席。其間一派樂意融融,不在話下。
原家莊狀若人間仙境,與凡塵俗務皆不相類。與此同時,在京城一端,已是鬧得沸沸騰騰。一清早,一個挑菜的農夫就見福親王府門前躺著個衣衫華貴的青年,滿身血跡,缺了一條手臂,看他配飾穿著,應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都不敢擅自上前挪動,唯恐惹禍上身。
然而消息不脛而走,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街道間四起喧嘩,隻見大群百姓就如相約也似,潮水般湧至,爭相目睹這難得一見的奇觀。大夥兒圍繞著那青年,指指點點,各說各的,尤以猜測他身份及如何受傷居多。最終竟而提出賭注,各自摸出銀兩,紛紛壓盤。王府侍衛驅趕幾次,百姓興致不減,總不肯就此散去。
這場喧鬧自然也傳入了王府內部。當時福親王正與陸黔議事,各提條件,擬取利益。福親王原想大擺氣勢,將府中打理得盡善盡美,此前為這一趟會麵,又專令下屬將府內整頓一新。盡展奢華,大肆吹噓,看得陸黔也是嘖嘖讚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