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雪道:“在我看來,與人動手,過程固有可觀,結果才是最重要的。至於什麼砍人腦袋,不過是最為兀雜無趣的一種形式而已。既然我同他們一樣,活了下來,如無相應實力,怎能在混戰中得以自保?方才有多少人,實力本不弱於得勝者,就為得到那可笑的首級,才不慎中了暗算。過度執著小節,全無應變之能,隻是一個個古板僵化的工具,留之何益?”
玄霜還是第一次遇著個在自己麵前,能夠膽敢振振有詞之人。不悅道:“既為人下,凡事就該聽命而行。倘使人人自作主張,教中豈不亂作了一鍋粥?你還敢給我頂嘴?”
南宮雪道:“懂得服從是不錯,但要是全無主見,不論主子對錯與否,一概遵從,同一個高等些的牽線木偶又有什麼分別?這不是頂嘴,忠言逆耳利於行,如果看出主子失誤,卻不直言相諫,一味迎合奉承,才是真正害了你。連那些隻會兩招蹩腳功夫之人也肯收,卻為了那些沒有半分價值的頭顱,輕易拒絕我?那你們才是真正離滅亡不遠了!”若不是為免太出風頭,早已向玄霜直言挑戰,也好叫他看看自己的實力,再不敢小瞧了她。
玄霜頭一回吃了個癟,竟然辯無可辯,惱道:“不管怎樣,規矩就是規矩……”
江冽塵自南宮雪被甩在一旁,便一直留心著她。全憑直覺,就知此人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倒要看他能有什麼法子,給自己挽回絕境。方才隨口答應平莊主赴宴,正是為最後刺激他一回,果然如願收效。此時開口打斷道:“夠了。”緩慢走到南宮雪麵前,停下腳步。
南宮雪看著他一雙深黑色的高筒長靴停在自己麵前,緊張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強迫著自己抬起頭來,麵對著他。
或是平若瑜的易容術著實出神入化,兩人近距離互視,江冽塵竟仍未看出異常來。淡淡的道:“小兄弟,你的身手的確不錯。既然指責他們的功夫蹩腳,想必你是受過名師指點的了?”
南宮雪道:“回大人的話,小人年幼時,家嚴為給我曆練之機,曾送我到……昆侖派修行過一陣子。”說完臉竟有些微微發紅。避開華山派,武林間各路大大小小門派極多,她所知也是不少。何以倉促之間,腦中所跳出的第一個門派,便是同自己毫無直接關聯的昆侖?好在塗了厚厚一層泥巴,外觀全然看不出紅暈。
江冽塵倒未起疑,應道:“嗯,昆侖派的祖師,早年確曾有些出色功夫。可惜流傳日久,在曆代不爭氣的掌門手裏,都逐漸荒廢了。前些年,故掌門何征賢有一套拳法,施展開來,還有幾分派頭。他可曾傳你?”
南宮雪腦中迅速尋思,想起陸黔曾向他提起昆侖獨家拳法。雖隻說了個大概,但眼前情勢迫上眉睫,由不得她深思熟慮。點了點頭,直起身來,雙拳前後交錯,擺了個起手勢,道:“那小人就獻醜了。”江冽塵隨意點頭。玄霜催促道:“喂,動作快些。”
南宮雪專心一致,雙拳忽起忽落,虎虎生威。腳跟配合挪轉,拳腳齊出,風華畢現,時如行雲流水,時如驟雨狂風。緊密有度、鬆弛間也顯出種蓄勢待發的隱力。
南宮雪全力施展之時,記憶中又回到了初與陸黔相識,他還是個膽怯靦腆的少年。暗地裏想法如潮迭湧,嘴上卻一概不說,全心想討得師父歡喜,將來繼承昆侖派掌門之位。日後又將整顆真心,都係在了自己身上。
撇開他一切惡舉不談,這世上卻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人,能隨時隨地為她設想周到,總能及時出現在她身邊,分擔一切苦樂。這些年來,若不是有了他,或許自己難以一步步走到今天;也難以從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女,成長為真正能與師兄並肩而立,重責任、有擔當的女俠。
對於陸黔,如果師兄是自己的丈夫,暗夜殞則是她最重要的朋友,那麼陸黔就如同她一個默默無聞的情人一般。這樣說來,雖是有些不知羞,但真實想法如此,她也無可奈何。一套長拳,竟成了她對陸黔的最後祭奠。望著近在咫尺的江冽塵,仇恨不積自聚,恨不得將每一拳都揮到他臉上去,將他擊得粉碎。
江冽塵是何等人物,卻又怎會連她究竟是招式霸氣,還是暗藏刻骨仇恨都看不分明?但他一生結下的冤仇,早已數之不清,縱使這青年是有意來尋他報仇,他也極想看看,此人能用怎樣的手段,設法置自己於死地?在他而言,有足夠的力量讓他不戰而敗,自食其果。
玄霜看了會兒,驚道:“咦,這……這不是……”看了江冽塵一眼,見他神色仍是鎮定自若,想了一想,仍是忍了下去。
南宮雪卻不知,她忽略了一點,同時也是一個致命的錯誤。江冽塵正是一早覺出她有古怪,才有意提出昆侖長拳,借以試探,她不知其中隱秘,果然乖乖中招。
實則那套拳法是什麼功夫?卻是每一代掌門,除繼任弟子外,絕不外傳的獨家功夫。怎會見他一位拜上昆侖的官宦子弟,就破格傳授?
當年的昆侖派,三位師長所看中的都是弟子譚林,也曾將這套功夫向他試演。陸黔早有意取而代之,隻因與師兄關係交好,一時不願撕破臉皮,但在他們練功之時,卻也少不了躲在暗中窺探。而他向南宮雪提及時,僅做吹噓之用,但因學來的方式不大光彩,並未提及。是以南宮雪將這拳法施展得越好,其中便越是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