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不耐道:“我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我怎會知道?誰也搞不懂,他究竟在打算些什麼!但對你心存懷疑,卻是必然無疑的。我跟了他一年多,從未見過他對哪位下屬,有過如此關注!除我之外,甚至對左護法,也是每到有任務時,才簡略吩咐幾句。他對你的過分留心,你千萬不要自得,或許正是為了徹底查清你的身份!”
他聲音越說越響,尤其是在萬籟俱寂的靜夜中,聽來更是清晰。南宮雪忙豎起一根手指,封在唇前,做了個“噓”聲手勢。隨後輕輕拉起玄霜的手,懇求道:“如果你當真為了我好,就請你允許我,依從自己的真正心願行事!哪怕日後撞得頭破血流,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心甘情願!即使最後的結果,是師兄拋棄了我,甚至,大不了就是個死,我都不會怪你。”
玄霜在她這一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強下,連一句話都再說不出來。就算自己再如何認為李亦傑不值得她如此付出,但隻要是她認定的路,自己也沒有資格阻止。
最終唯有放棄規勸,恨聲道:“我寧願我是一概不知的好些!你給我記住,你的身份,遲早是要穿幫!你騙不過我師父,天底下沒有人能在他麵前做戲!那一天遲早要來,你不要以為,是我出賣了你,我還不屑於做如此肮髒無恥之事!你,好自為之!”說著氣呼呼的別過頭,自她身側大步跨過,頭也不回的走了。
南宮雪望著他背影,默然出神。她本來有許多話要同他講,問他何以遁入魔道,她不信他當真心智全失,其間是否另有所圖?今後又有何種打算?在七煞聖君眼皮子底下弄花樣,是最危險,也是絕無可能成功之事。那是他懂得的道理,難道轉及自身,就會犯了迷糊?還是他太過自以為是?
按說玄霜與南宮雪都是江湖經驗頗深之人,本應有所察覺。但一來各自情緒激動,二來心裏深藏恐懼。兩人一番交談,都未曾留意到,不遠處的矮樹叢後,幾根橫枝被人撥開,露出一雙眼睛。將一切盡收眼底,嘴角咧出個陰森弧度。
南宮雪不知自己與玄霜算不算不歡而散,但至少給了她心情極大震撼。帶著這樣的情緒,讓她回房睡覺,那是怎麼也睡不著的。與其獨自躺在床上,瞪眼等著天明,倒不如在這小院中逛逛。
她對四周地形全然不熟,僅是閑庭信步,由雙腳帶她到任何所在。哪怕是直闖到七煞魔頭麵前,她也不怕。這自是一份毫無保留的信任了,卻不知她對身邊之人,幾時方能達到此等境地?
最後停留之處,雜草齊整的向兩旁分開,麵前矗立著一座高貴的宮殿。屋簷微微翹起,所用的均是上乘木材,定然有人曾費過極大一番心思,才建造而成。也不由南宮雪不奇,這宮殿莊嚴奢華,除教主房外,便是玄霜居所,也未到如此精工。那房裏住的,卻不知又是怎樣一位避居世外的高人?能得江冽塵也是如此敬重,這才當真不易。
月光清清亮亮的灑落下來,映照得幾排琉璃瓦頂都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澤。若是到房頂觀看,便能見瓦片晶瑩玉潤,每一片都是值得珍藏的玉石,滑不留足。猶如鬼使神差一般,南宮雪竟對固有禮教全然不顧,抬步走了進去。著實難以置信,究竟是何人住處,值得花下如此大手筆?
兩扇黑漆大門應手而開,兩端各自嵌有的銅環緊貼門板,看去頗有份孤單單的死寂。室內漆黑一片,南宮雪取出火刀火石,打著了火,憑著這一星微弱光亮,勉強照明。
這一眼令她大吃一驚,隻見麵前哪裏是什麼大人物居所,分明就是一座靈堂!鋪天蓋地,隨處可見的即是那一條條殘破的白色長帶。當先一麵白幡,上書一個“奠”字,那不過是吊祭中的千篇一律。
人之一死,同世間的聯係也就斷了,生者又能以什麼方式來悼念他?最多不過是一種形式罷了。對於他的亡魂,能否真正安歇,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本想轉身退出,卻被供桌前的一塊靈牌吸引了注意。牌前疊放著幾片紙錢,兩炷香插在案前香爐中,升騰起的煙霧飄飄散散,倒襯得麵前景物更為迷蒙。再加細看,那牌子以黑漆刷過,邊角各自鍍了金漆。牌上刻的是“祭影教墮天總堂堂主殘煞隕星郎暗夜殞之靈位”。
這名頭看似極長,實則個人一生,又怎能憑這短短廿字所盡數囊括?不由想起那荒郊之中,經炮火肆虐,一片焦黑的土地上,那一塊衰殘破舊、風吹欲倒的靈位來。想來或是江冽塵一年後得勢,卷土重來,遂將靈位重新修整,專門在不遠處築下這宮殿,為他祭祀。怪不得他雖然心裏憎恨著祭影教,最終卻仍要回到此地,以之為根據,開疆拓土。
心裏隻覺可笑,各人所行,到底是全由心態所定。好比如江冽塵一般,心裏滿懷仇恨之人,隻懂得恨祭影教束縛了他的才能,使他武功大成之後,足可自立門戶之時,仍要多受這些年來的罪。卻從未想過,若不是祭影教養育他、栽培他,又怎能使他得逢種種際遇,有今日成就?不論在旁人眼裏,那是何等罪惡的魔窟,對他而言,卻畢竟是一塊造就了他的善地。
同處逆境,懷愛者謝天地足能成神,懷恨者怨世間足能成魔,此中本質,卻也不過是這一點纖毫末梢的差別罷了。那笑容又是何等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