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耀華見著義父麵上笑容,那正是他一貫俗知,每當福親王挖下陷阱,眼睜睜看著獵物不明所以,向圈套中跳入之時,麵上正是這一副神情。
隻是上官耀華實在想不出,僅是照看一位毫無知覺的病人,對自己卻又能有多大傷損,也或許他這陰謀並非衝著自己,而是預先給平莊主設下的絆子?心中幾度翻轉,將一應利害盤桓一遍,確保足能置身事外,這才接口應承。
那念頭在他腦中固是千回百轉,實際卻僅過得一瞬,平莊主見他應答如此爽快,言聽計從,固然歡喜。而福親王則是習慣了孩兒唯命是從,倒也沒幾分意外,正好給外人瞧瞧,自己是如何教子有方。兩人相視一笑,相攜而去。
上官耀華盯著兩人背影,再度皺眉深思許久,他在王府步步為營,已練得警覺比猴兒還精,自然沒有放過他二人方才的目光相對。老實說,其中必然包含了某種深層意味,隻是自己尚且不知。但如此一來,倒更似他兩個早已結為同盟,就等著來算計自己這隻待宰羔羊。
歎一口氣,望了望床上無知無覺,正自睡得香甜的平若瑜,輕歎一聲,心頭對她倒生出些羨慕來。他這十餘年來,連睡覺也要留著一手,生怕枕邊有人忽施暗算,可說是沒過著一天的安生日子。要像她一般,安安穩穩的睡上一覺,則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過得幾日,始終未見福親王有何動作,隻除了幾日陪著平莊主來探望若瑜。經上官耀華悉心照料,平若瑜傷勢果真大有好轉,有時已能見眼珠輕微轉動,搭在床沿的手指震得幾震,叩了叩床沿,聲響極其輕微,已令平莊主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但這終究是昏迷中毫無意義的動作,仍未真正醒轉。平莊主愛女心切,能有此進程,已是欣慰不已,福親王兩人更是不停口的誇他。
上官耀華連日以來,已然習慣了事事懷疑,處處提防,這突然的轉變倒令他不大適應。另一方麵,府中為給平若瑜營造個安生環境,始終極其平和,連吵鬧喧嘩之聲也全然不聞。但這紛亂中心之地,突然轉變,並非預示著徹底的寧靜,反而帶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上官耀華不會不知,因此仍不敢稍有鬆懈。
這一天剛替平若瑜擦淨手臉,喂了她湯藥,換過額上搭置的一條濕毛巾後,到窗前水盆中洗淨抹布。不經意間,一瞥眼見到院落中福親王與平莊主正對坐下棋,時不時說些什麼。福親王臉上始終是滿麵欣然,平莊主提不起精神,全為捧他的場,才應付般的扯扯嘴角。
上官耀華暗道:“這老家夥跟平莊主的關係……幾時倒處得如此之好了?想必是花過一番大心思巴結,那卻又是何必?”不知怎地,總覺兩人密議與自己有關,才有意將照料平若瑜的任務甩托給他,好叫他一步都不得離開,他二人卻可趁機在背後弄鬼。
越想越覺有理,轉頭看平若瑜仍是老樣子,不會即時醒轉。沒再多想,從後窗翻了出去,小心翼翼的尋路繞入庭院,腳步放得極輕,生怕踩中地麵枯枝作響。
一步一挪的掩近幾株灌木的籬笆後,此處枝葉茂密,當中卻留著不少細小縫隙,聲音能清晰透過,然而自另一邊看來,卻不大容易留心到後端藏得有人。上官耀華伏低身子,凝神傾聽,兩人交談一句句傳了過來。
幾句無關緊要的閑話過後,就聽桌麵“啪”的一聲清脆響過,福親王撫掌笑道:“將軍!平兄弟,這一回你是無路可走了吧?”平莊主苦笑一聲,道:“下過幾盤,連輸幾盤,當真是多年不下,手都生啦!要說王爺棋藝好生了得,平某佩服。”
福親王將桌麵棋子一拂,重新置位,口中謙虛道:“不然,平兄弟隻是心裏掛得有事,未能專注,才給本王僥幸勝了兩手。要是我沒猜錯,你仍是在擔心瑜兒?”
上官耀華想到前幾日福親王提起平若瑜,還僅是客客氣氣的喚一聲“平侄女”,幾日一過,卻也隨著稱起了“瑜兒”,倒似是稱呼自家女兒一般自然。心道:“他對那平小姐,態度倒顯親熱。也虧得這惹禍精昏迷不醒,沒給他見著那副潑辣蠻橫,鬧得驚天動地的瘋狂。”
平莊主歎道:“不錯,王爺到底眼光犀利,一眼便見穿平某心事。一連幾日,瑜兒傷勢確有好轉,可是……可她卻總也不肯張開眼睛,來瞧瞧我這個爹。我曾聽說,人若是受到刺激過深,就會在下意識中選擇逃避,她會將自己保護起來,避免再與外界接觸。而令她傷心、害怕的那個人,則是絕不肯再醒來麵對的。我隻怕瑜兒便要一生一世的睡在那裏,生命固然得以維持,卻再也醒不過來……從此無知無覺,倒不如幹淨了斷,來得痛快。難道她心中對我這父親的仇恨,當真已是如此之深?竟然不惜封閉自己的內心,也不肯容我走入,向她賠罪麼?”
福親王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平莊主想必是個明白人,而今是愛女心切。令愛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做兒女的,父母再有不是,他也不能怪上個沒完沒了。更何況,耀華還不是在陪著她?耀華這孩子,雖說個性孤僻,又不善與旁人相處,但做起事來,可是十足的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