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駕送走了她,他自己卻留在了危如累卵的涼州,這不是正好說明涼州早已保不住,馮駕這是抱定必死的決心了?
車窗外傳來催馬的低喝聲,薛可蕊聽出來了,那是馮予的聲音。
薛可蕊了然,自喉間發出一聲冷哼,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她嘲諷自己眼拙,看不出馮駕的企圖,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她是薛可蕊,不是那隻會唱歌跳舞的周采薇,可以任由誰揉扁搓圓——
馮駕又錯了,錯在派了馮予“押送”她,如若派出的是他身邊那個羅刹似的黑麵副將魏從景,她也隻能乖乖就範。不過薛可蕊想,馮予是他侄兒,對他來說也是另一個“不可有失”的對象,他讓馮予同自己一同出逃,也是沒辦法的選擇了。
隻是,薛可蕊太了解馮予了,她依然是他的節度使夫人,她完全有能力要求“押送”她的馮予,聽命於節度使夫人的安排。
薛可蕊抹了一把無聲滑至腮邊的淚,昂起頭,抬手唰地一把拉開了身前顫動不休的車窗簾,衝車外低喝:
“停車!”
馬車轔轔,終於放緩了行進的速度,漸漸停下,昏暗夜色中出現馮予的臉:
“薛三小姐醒了?你……”
“叫我馮夫人。”薛可蕊沉著臉,幹淨利落地打斷了馮予的話。
“……”
馮予語遲,他咽了一口唾沫,覺得此事有點難辦。
躑躅了半晌,馮予決定讓步。不管怎麼說,也就一個稱呼而已,眼下逃命要緊,馮予也就不想跟薛可蕊就此小事糾纏不休了,他撓撓頭重又做了個揖,開口道:
“予見過嬸嬸。”馮予很周到,他明白了薛可蕊的意思,便迅速調整了自己的位置,並對薛可蕊冠以最正確的稱呼。
馮予比薛可蕊還要長幾歲,這聲嬸嬸卻喊得無比灑脫又自然。
“……”
周遭眾人皆麵麵相覷,軍營裏的人都知道馮駕的意思。從前馮駕娶了榮月郡主,就曾告令三軍他們的將軍娶妻了,還大擺酒宴犒賞三軍整整三日。如今續弦,正逢戰亂,就算不能犒賞三軍,通告一下新節度使夫人究竟是誰總是應該的吧。
可是馮駕什麼都沒有說過,該幹嘛幹嘛,就像壓根兒沒有這檔子事兒。反倒是小卒們自集市、酒肆中聽見有民眾議論節帥娶妻一事,才滿懷狐疑地跑回來問,還被隊正一通臭罵,讓大家莫要做那長舌的婦人,眼睛隻會盯著節帥家裏的大姑娘小媳婦。
這個節度使夫人,怕是薛可蕊自封的吧?
不過赤翎軍終究是赤翎軍,將士們雖覺得眼前這“世子嬪”比原來那個柳玥君還要臉皮厚一些,但大家終究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來,隻是齊刷刷地,不露聲色地統統往後退了一層,讓自己盡量縮到暗夜的深處去……
唯有馮予,是不同的,這聲嬸嬸,他喊得一點也不勉強。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二叔與薛可蕊之間那種“小榻琴心展,長纓劍膽舒”的情致與膽識,並為之折服。
他深知薛可蕊於二叔的意義,薛可蕊就是他的嬸嬸,雖然從此以後山高水遠,薛可蕊無法再嫁給馮駕,但在馮駕的心裏,馮予相信,薛可蕊早已成為他的節度使夫人了。
第一二四章 嬸嬸
“嬸嬸喚小侄, 可是有什麼吩咐?”馮予問得一本正經, 看得黑暗中的赤翎軍又往後退了兩步……
第一次被馮予喚做長輩,薛可蕊也覺有些難以適應, 她定了定神,清清嗓子開了口:
“堂少爺,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回嬸嬸的話, 咱們這是去往朔方的路上。”
“我說的是最終要去哪裏。”
馮予躑躅片刻, 依然如實告訴了她。
“餘杭。”
薛可蕊麵無表情,“那麼你二叔呢?”
馮予低眉垂眼,“他在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