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在男人露出傘外的肩膀處斷了弦,男人的手肘處依舊有著彎曲的銳度而不是被水泡滿的沉重。

一層朦朧的微光籠罩著他們,使得他們所在的黑暗是那麼地與眾不同,那麼地深不見底。

湯姆疑惑地發現那層微光竟然在往外擴散……不,是他們身上難以形容的黑暗在流動。

龐大的陰影攀爬上路燈,燈泡“唰”得一下浸泡在黑暗中。

他看到傘被微微抬起,他不再隻是能看到執傘之人白皙的下巴。

他好像回到了那一天電視塔命案之後,他一通花言巧語騙過了封鎖場地排查線索的警察,在角落裏一個人擔驚受怕地閉上眼喘氣。他閉上眼,耳邊有人問:“你要閉著眼祈求神的救贖嗎?”當時他猛地睜開眼,耳邊又有人笑,笑聲震顫靈魂:“人類睜開了眼。”

你要閉著眼祈求神的救贖嗎——人類睜開了眼。

他睜大眼,轉身,腳被絆了一跤,摔倒,爬起,繼續跑。

其他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喊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紮進他的眼球裏,令他幾乎要將眼睛瞪出來。

黑暗如影隨形,在他的腳下,在他的心裏,在他欺騙了世人的嘴裏。

陡然間,他聽到女孩尖銳的聲音炸開:“快跑——他是撒旦!!!”

一切都失去了聲音。

湯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他閉上了眼睛,將快要掉出來的眼球關起來,氣流吹拂著他的發絲,他似乎聽見撒旦低沉的歎息聲。

那情緒好像並不是戲弄人類的得意或者喜悅。

那是未知的東西,但他死死閉著眼,因為他知道一旦他睜開眼,他的病毒會爆發……他是約伯,是不可以睜眼以動搖信仰的,他自詡世界上第二個感染病毒的,對病毒有著深切的了解。

在未知與恐懼中,他聽到在雨中振翅的聲音,抖落雨滴。

當鼻尖落下一片羽毛的時候,他不睜開眼,自然也就無法分辨那羽毛究竟是神的白色還是撒旦的黑色。

……

“……撒旦!!!”海倫一個恍惚,不知為何大喊出這一句話。

一隻手臂從她的背後伸出,扣住了她的肩膀,不輕不重的力道,帶著她飛向了天空。

驟然的加速。

她聽到自己因為聲嘶力竭而破音的聲音被雨點裹挾著卷蕩出去,一遍又一遍,撒旦這個單詞從細短變得粗啞,像魔鬼在故意拉長了音調介紹自己。

黑色的風衣從林行韜身後揚起,海倫低下頭,看到自己踩在一根黑色的羽毛上,而轉瞬間,她失去了這根羽毛,與呼嘯的風一同將腳下的城市掠成成片的光點。

她大喊:“他們死了嗎!”

她不知所措,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跑開,卻知道撒旦沒跑,飛了起來。

原來撒旦能飛,那他為什麼要在人世間行走,原來他真的是神,那他為何要在降臨人世?

她感到撒旦鬆開了她,她一愣,下意識伸手去抓。

慌忙之下,她抓住了黑傘的傘柄,她抓著傘,像頭上多了一個竹蜻蜓,飄飄蕩蕩,渾身卻沒有淋到一點雨。

她忍不住去看沒了傘的撒旦。

撒旦就在她的身邊,沒有伸展出她想象中的翅膀,仿佛那根羽毛是她的幻覺,他甚至被雨淋濕了。

雨水順著撒旦的下頜流下,一綹發絲貼在耳朵上方,這使得他像極了油畫中的天神被上了一層光油,更加地動人心魄。

她再一次地看到撒旦的眼睛,這一回卻不是黑色的,而是美麗的純金色。當他揚起這樣一雙的確非人的眼睛看向被大雨傾倒的城市時,城市仿佛都響起了擂鼓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