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袋米塞進我手裏。
老人嘴裏喃喃著說:“……阿青愛喝粥,多買一點,等她回來,熬粥喝。”
排隊的隊伍快到頭了。
他被表弟表妹攙扶著坐到一旁,還眼巴巴地盯著我,“去結賬呀……結賬,”他盯著那袋白米,渾濁的眼睛裏,眼淚一顆顆往下掉,“我要給阿青熬粥喝,阿青怎麼還不回來?”
阿青或許也知道外公有多思念她。
所以,不久後,手術才剛過了一個月,哪怕醫生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別下床、在上海靜養,她還是力排眾議,就是隻能坐在輪椅上,也都拚命回了家。
外公在門口等了一個多月,望眼欲穿地盼了一個多月,終於這一次,從車上下來的是他的阿青了。
他杵著龍頭拐杖走過去,顫顫巍巍走過去,也不要人扶。
走到阿青身邊,他停住腳步,微微躬下`身去,伸手摸摸阿青的臉。
“阿青。”
他說。
沒哭,隻咧嘴笑著,一個勁地從額角摸到下巴,又撇著阿青頰邊那二兩肉不放,孩子似的。
阿青笑著打開他的手,反問:“你在家有沒有乖乖聽阿星的話?有沒有讓她難做啊?”
“沒有哦。”
“有沒有乖乖吃飯,每天和大黃一起在院子裏散步?”
外公點頭,“有、有,你交代過我的。”
他每一句話都乖乖聽著,每一句話都有回答。
末了,卻又咕噥一句,忽而紅了眼眶。
他說阿青,你瘦了。
“……我給你熬粥喝,阿青,他們對你不好,我對你好。”
他們是誰?
或許是大舅,舅媽,還有所有的醫生,護士,所有的見過的、或疏遠的親人。
那年外公九十歲。
這個世界在外公眼裏,終於還是隻剩下了“他們”,和“阿青”。
天灰沉沉的暗下去,阿青看向外公時,兩眼都通紅。
*
畢竟年事已高,那一場手術,對於阿青來說,確實是一個大坎。
足足經過了大半年的休養,她才終於可以恢複如常地走路,自那以後,簡單的體力勞作雖沒有什麼大問題,但還是落下了病根子。
譬如,在照顧外公這件事上,她也真的逐漸有心無力,每每拖著扶著外公起床,對她來說都是件極為困難的事,來這麼一遭,她得痛到大半夜,後來更是腰上一塊一塊的起浮腫。
但她又不放心把最貼身的事交給護工,總還是要堅持親力親為,長此以往,等我隔了一個假期再回來,見到阿青,隻眼見著她人是瘦了一大圈,精氣神也大不如前。
像是整整老了十來歲似的。
後來我也常想,如若這一切,連我都能發現——雖然外公那時已經是半個癡兒,可對於他最最疼愛的阿青,他或許也是注意到了這一切的。
那麼,關於外公的猝然長逝,好像也一切都有了解釋。
記憶裏,那似乎是大四畢業的最後一個假期,我一如往年回到外公外婆身邊。
那段時間,外公有幾天精神格外的好,明明平時已然吃不下多少飯食,唯獨那段日子,一天能喝下去兩大碗雞絲粥,我們幾個小輩私下裏說悄悄話,都覺得外公鐵定能撐過百歲,還討論著要送什麼禮物才好,你一句我一句,說得不亦樂乎。
阿青聽得多了,卻從來沒有接過這話茬,隻是日漸一日,待我們越發的沉默下去。
倒是越來越喜歡一手遛著大黃狗,一手牽著外公,在院子裏來來回回的散步,和外公說些年輕時候、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的事。
有天阿青一時興起,正好又趁著外公心情好,沒鬧小孩子氣脾氣,她還從後院倉庫裏翻出來一整套“理發”裝備,說是要給外公理一個幹淨利落的小寸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