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深秋,太陽不比盛夏時的灼人難受, 卻也沒有冬天時的寒冷幹燥。正好溫暖, 空氣中又帶著點微風,不燥不熱, 最是宜人。
姚玉容看著九春分蹲在芳菲墓前, 一碟一碟的從食籃裏拿出她生前最愛吃的小點心, 供奉在她的碑前。
一陣清風拂過, 姚玉容將一縷被風吹起的發絲捋到耳後, 看著九春分停下了動作後, 就這麼怔怔的望著墓碑上刻著的名字,然後語氣有些飄忽道:“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聞言,姚玉容輕輕的歎了口氣。
九春分好像也並沒有一定要得到她的回答, 他伸出手去,伸手在墓碑上的“芳菲”兩字上,一筆一劃的描摹了一遍,顯得困惑而又迷茫:“人怎麼最後,會變成一個碑呢?”
這個問題,問的有些天真傻氣,讓人有些想笑, 卻又笑不出來。
姚玉容隻能垂下眼睛,從提在手裏的竹籃裏拿出了兩隻香燭, 上前彎腰插入了墓碑前鬆軟的土地裏, 以火石點燃。
然後她又數出三根長香, 遞給九春分道:“來。”
他默默地接了過去,兩人便圍在香燭旁,將手中的長香一端放入香燭火芯裏,將其點燃。見長香頂端燃起了火光,兩人一起舉起三柱長香,朝著墓碑拜了三拜,插入香燭旁邊,又一起湊了過去,開始三張三張的燒起了紙錢。
那是粗糙的黃紙,九春分看著它們一疊疊的被火舌舔舐,化作灰燼,隨風揚起,忍不住又道:“芳菲真的需要這個嗎?”
“人死之後,究竟會去哪裏?”
姚玉容在這個問題上,似乎有些發言權,所以她回答道:“……也許是另一個世界吧。”
九春分卻不置可否的環顧了四圈一周,說:“你說,人死之後,真的會有靈魂存在嗎?”
姚玉容道:“我更傾向於人死宛若燈滅,什麼都不會有。”
“我記得我小時候就想過這個問題。”九春分完全不受她回答影響的道:“因為我做過一個噩夢。夢見自己死了,成了魂魄。我看著你們為我哭泣,祭奠我,給我舉辦葬禮,很著急,可是不管我做什麼,哪怕是麵對麵的朝你們大聲吼叫,也沒有任何人發現我。然後我隻能看著你們離開,慢慢的把我忘記。”
“後來我長大了,噩夢更可怕了——不僅沒人能看見我,聽見我,我甚至無法離開埋葬我的地方太遠。就這麼被永遠的困在了一個地方。”
說到這裏,九春分左右看了看,輕聲喚道:“芳菲,你在嗎?你是不是就像我夢中的場景一樣,在我們身邊,隻是我們看不見,聽不見,也碰觸不到你?”
這話讓姚玉容忍不住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她不禁也跟著他一起左右看了看。可是理所當然的——什麼都沒有。
九春分好像也有些失望,他沉默的又燒了一遝紙錢,才又道:“芳菲出事前,我又做了一個更可怕的夢。”
姚玉容道:“什麼?”
“我變成了鬼魂,那麼,鬼魂能不能看見鬼魂呢?”九春分設問道:“之前我還能瞧見別的幽魂,但那一次,我夢到人死之後,不僅再也無法和人類交流,還會被困在原地之後,發現鬼與鬼之間也相互看不見了——這樣的話,從此世界上,不就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了嗎?”
“這樣的日子又會持續多久?人死以後,難道要宛若得到了另類的永生一樣,就這麼一直一直的‘活’著嗎?那也太無聊,太可怕了。”
姚玉容從不知道他做的這些夢,她猶豫了片刻,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隻能說:“不會的。”
九春分卻笑了笑,道:“你推行的那個佛教——說人死之後,會入地府,好人輪回轉世,壞人入地獄受苦贖罪。你說,芳菲是好人,還是壞人?那麼我呢?我死之後,是會輪回轉世,還是會入地獄受苦?”
姚玉容這次回答的很幹脆:“我不知道。”
九春分有些訝異道:“你不知道?”
“我不信佛。”姚玉容平靜道:“我不信這世界上有神佛。我隻信人活一世,人死燈滅。”
“你這樣說……”九春分卻笑了一聲,“倒是讓我鬆了口氣。那個佛教裏頭,說我這樣的人,死後是要去拔舌地獄的呢。”
姚玉容卻垂下了眼瞼,過了片刻,才說:“所以我很不甘心。”
“不甘心?”
“嗯……正因為人活一世,人死燈滅。好人沒有好報,我不甘心……無辜的人就此枉死,我也很不甘心……”
“好人沒好報……”九春分低低的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抬頭看向了芳菲的墓碑,“芳菲是好人……吧?”
“……嗯。”
“我以前覺得,壞人若是壞的讓人沒法報複,那也是他的本事……”九春分苦笑道:“若是有人礙了我的事情,我不介意不擇手段的把他除掉。你若是有本事,大可以來報複我,你若是沒本事,那就怨不得成為我的墊腳石了。可是……知道芳菲出事的時候,我下定決心不管是誰,我都要殺了為她報仇。但……結果卻是我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