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段(1 / 3)

被推開的宮門爭前恐後地跑進來。

“在下梁道,奉大司馬之命,為小陛下煎藥。”來人一口摻著輕清吳語的洛下音 , 聽著十分怪異, “陛芐體寒,倒春寒恐寒邪入體, 我配了幾個藥方子和幾貼藥。”

杏影輝照下的少年唇紅齒白,與氣勢駭人的梁煜十分相像。魏玠那雙琥珀色的眼珠子忽然動了一下, 猛地抓起茶盞摔到他腳邊:“滾!”

賀洗塵巍然不動,撇了眼碎渣子,走上前把雕花黑木提盒放到桌上, 拿出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自己先喝了一口:“藥剛煎好,趁熱喝。”他將瓷碗放到魏玠的手邊, 然後又從提盒裏拿出一小碟蜜餞。

“在下告退。”賀洗塵沒有在意魏玠的抗拒, 做完一切, 才施施然退出宮門,心裏卻歎了口氣,胡亂思考些不搭邊的問題——在會稽每天給病弱的老父親煎藥,到了洛陽,還要讓梁煜押過來給小陛下煎藥。他就跟煎藥過不去了是吧?

從那以後,賀洗塵還是每天都過來送藥,但隻在門口敲了三下門,然後推開一條縫隙,將提盒遞進去。他送了一個月的藥,兩人卻再也沒見過一麵。

一個月後,魏玠終於知道自己的歸宿是重華寺,心裏說不清鬆了一口氣還是怨恨痛苦。她坐在冰涼的地上,靠著門扇,接過從門縫裏推進來的提盒。

“陛下,今天是釀青梅,我從會稽帶過來,剛好隻剩下兩顆。”賀洗塵坐在門檻上,隔著門說道。他沒指望裏麵的人能應一句,就隨口一說。這釀青梅這麼好吃可口,沒能留下個名字來實在令人歎惋!

“皺巴巴的,難看。”魏玠第一次應聲,聲音沙啞,還十分嫌棄。

望著庭院中杏花疏雨的賀洗塵沉默了一下:“……那,還給我?”

裏頭嗤笑一聲,沒有任何動作。

斜雨落在含苞的紅色花骨朵上,落在黑瓦白牆上,從屋簷墜下,織成朦朧的雨幕。

“你每次都幫我試藥?”良久,屋子裏頭終於傳來一句疑問。

賀洗塵看了眼烏蒙蒙的天際,說道:“沒有,騙你的。太苦了。”

魏玠笑自己會錯意,仰頭將碗裏的湯藥一飲而盡。

真的。

好苦啊。

“但是今天喝了一口。”門外的賀洗塵忽然悠悠開口,“所以三顆釀青梅隻剩下兩顆。”

魏玠手一頓,將瓷碗扔進提盒,拿起一顆青梅含入苦澀的口中。

“你身上是什麼熏香?”她是香道好手,卻從沒聞過這種合香,一個月來想破腦袋也沒能研究出其中配方。

賀洗塵聞言,抬手嗅了嗅袖子:“沒有啊……充其量也就是每天給你熬藥的苦藥味兒……大概是沾了別人的熏香。”

“也有可能。”魏玠沉吟道。

天地又寂靜下來,隻有滾滾的春雷和越下越大的雨聲,間或鳥兒清脆的鳴叫聲。

“我要走了。”宮門內的話語聽不太清情緒。

“我也要走了。”賀洗塵垂眸收拾好提盒,他的洛下音長進了許多,至少沒像一個月前夾著半生不熟的吳儂軟語,“小陛下,前路不易,還望保重身體。”

他起身拍了拍衣擺,如同往常一樣叩了三下門,轉身離去。身後那扇封鎖的宮門緩緩打開,始終沒邁出步伐的魏玠佇立良久,望著他撐傘的單薄背影沒入杏影中,消失不見,才收回深沉的目光。

那個時候她沒想過自己能卷土重來,更沒想到,若幹年後,與她對弈朝堂的,會是那個贈她青梅的煎藥人。

但又似乎沒什麼可驚歎的。或者說,其實今日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魏玠不太記得十五歲的賀洗塵的模樣了,匆匆一瞥哪來的記憶?可她卻還清楚記得那個雕花黑木提盒上精美的花紋,透過天窗的光線中塵埃飛舞;還記得他身上沾染的苦藥香,古怪卻好聞,與如今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