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看完這段影像之後沉默不語,半晌才說:“還是沒有提到他……” “他不會輕易死去的。” 諾亞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頭靠在羅汀的肩窩裏,他比羅汀還高出一點,這個動作看起來卻沒有什麼違和,羅汀的身上有一股他熟悉的味道,那是有點類似於化學試劑的味道,又像是藏書室的味道,可能是在實驗室或者書房裏待久了,這種說不分明的味道就深深地刻進身體裏去,成為這個人的印記。 羅汀輕輕撫摸著他微長的頭發,勸他說:“你哥現在下落不明,如果依波尼夫人所說,那麼皇後陛下可能……也沒有死,她之所以避開權力的中心,很可能是為你讓位,如今雖然法博教授死了,但是內憂外患還等著你去解決,無論哪一件事哪一個人,都不會留在原地等你——除了我。” 他原先一本正經地說著,諾亞也隻是心不在焉地聽著,哪知講到最後,忽然話鋒一轉,光明正大說起了情話,諾亞向來都是占據主動,這一下差點給他說得愣住,半晌沒接上話茬,等他反應過來,這個話題已經自然而然地結束了。 斐寧慘不忍睹地扭過頭,簡直沒眼看他們,被羅汀這樣一插科打諢,連波尼夫人自挖眼珠對他的衝擊好像都被衝淡了一些,他雖然對茫茫前路慌亂無措,但是一想到自己身後還有靠山,又覺得踏實了一點。 以黑晶為燃料的大火距離熄滅看起來遙遙無期,他們沒有辦法繼續再等待和搜尋幸存者,諾亞離開公眾的視線範圍已經太久了,他們必須要回去了。 與他們不同的是,席勒現在很開心。 諾亞失蹤之後,他擅自公布了諾亞陣亡的消息,暫時取得了戰爭的主導權,然而複雜的戰況遠遠超出他的想象,正在他們節節敗退、眼看要支撐不住的時候,聯盟卻在一夜之間不知原因地潰敗下去,變成一盤散沙,英勇無畏的聯盟戰士忽然猶如紙糊,一擊即潰。 他們迅速收複失地,在短時間之內占據了絕對的主動,更加在剛剛結束的戰役中俘虜了聯盟流亡政府的總統。 這場勝利使得席勒聲名大振,一下子驅散了這段時間以來帝國失去繼承人的陰霾,和大眾逐漸積累起來的恐慌。 席勒看了眼表,放下咖啡杯,他在靠窗的躺椅上闔目假寐,陽光透過透明的玻璃灑到他的身上,雖然所羅門塔的日光一向過於暴烈,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好心情。 現在是元老院會議的時間了,是他期待已久的、決定命運的一次戰役,它雖然沒有硝煙,卻是帝國頂層最殘酷的戰鬥。 約定的時間剛剛過去三秒,代表執行者的燈不出所料地沒有亮起,席勒平靜地宣布了他已經死亡的消息。任何元老院成員的死亡都會在占星者這裏得到反饋,隨即而來的就是下一任執行者的繼任流程,但這並沒有這麼快,至少今天的會議這位繼任者是來不及參與了。 占星者:現在是特殊時期,我認為繼任之事可以等回到帝都再行處置,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解決如何對應沒有帝國繼承人這個問題。 審判者:根據帝國法律,在最後順位繼承人死亡的情況下,應當製作他的複製人或根據他的基因培育下一代,以維持帝國的穩定——雖然在我們的曆史上實際還沒有出現過這種先例。 創造者:既然是帝國法律的條文,我想我們沒有不遵守的理由,這應當是目前最妥當的應對了。 占星者:在我們決議之前,有件事情我想我必須告訴你們,這件事從我的爺爺發現起到現在已經足足隱瞞六十年了——那就是皇族血脈的基因缺陷。 審判者:你這是什麼意思? 占星者:我的爺爺——也就是上一任的占星者,在例行問占的時候發現帝國正在走向窮途末路,而問題的關鍵正是我們的皇帝陛下,皇族的精神力固然天生強大,但是過於強大的力量是否能永遠突破肉體的限製,現在來看答案是否定的,隨著皇族血脈的傳承,他們越來越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力量,最終他們會為這力量所毀滅。到了諾亞這一代,已經幾乎到了肉體能夠承受的極限,他無時不刻需要依靠抑製器來維持平衡,我不知道這樣的血脈是否還值得複製。更嚴峻的問題是,如果他的下一代已經到了連抑製器都無法控製的程度,那麼我們還能靠什麼去製衡他? 審判者:占星者,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占星者:我的爺爺一生都在尋求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最後為此獻出了生命,而我也同樣,如果不是這次意外,我還會繼續隱瞞下去,但現在我想我應該說出來,我們必須承認皇族的基因問題不是現代科技能夠解決的,我想諾亞本人應該也很痛苦,就此結束對他來說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創造者:那麼你現在提出這個問題,是想讓元老院徹底替代皇權? 占星者:有何不可呢?在諾亞消失的十一年裏,帝國上下安然運轉,這不正是我們最好的演習嗎? 創造者:那麼我不同意。在人類幾千上萬年的曆史中,我們經曆了形形色色、甚至千奇百怪的政治形態,才形成了目前這種相對穩定的模式,我們作為元老院本身是缺乏力量的,如果沒有皇權作為支撐,無法長久地立於不敗之地,這個宇宙中不是隻有一個聯盟,托皇族之力我們打退了這一次,那麼下次呢,下下次呢? 占星者:打退聯盟的不是皇族的一兩個人,而是帝國千千萬萬英雄的公民,沒有皇族,我們一樣可以抵抗外侮,不必看輕自己。 創造者:所以就可以抹殺領導者在這中間的作用?他們為帝國奉獻一生,甚至獻出生命,隻是因為現在沒有辦法開口為自己抗爭辯駁,就變成了你追求權力的踏腳石? 占星者:我隻是提出一項更好的建議。他們是帝國的英雄,但不是帝國的唯一,他們能做的事情,我們也可以,比如這一次的戰爭。 會議就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四個人之中,惟有守護者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她仿佛隻是一個旁觀者,態度難以捉摸,席勒很難想象那是一張怎樣的臉、以怎樣的表情在黑暗中聽完全程而不置一詞。 占星者:那麼,到了表決的時間。 幾乎是同一時刻,場上出現了三種選擇。占星者——讚成,創造者——反對,守護者——棄權,審判者猶豫了很久,最終選擇了——棄權。 席勒微微一笑,心平氣和地吐出一口長長的氣。 占星者:很遺憾,我的投票權限高於你,決議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