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人性命,宮中燈火明滅。慕容晞長長的睫毛覆蓋眼瞼,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是一種動之前的極靜,卻也極具威脅。
慕容晞沒有去看盛德宗,卻已經猜到他的心思,揚聲道:“我與他們不一樣,我不需要你的這個名正言順,我隻是在給你決定下一任君王的機會。你若是不寫,我同樣可以出手。你若是在等人救援的話,我看是不必,門外兩萬將士,隻認我的兵符。”
“將軍!”林白被慕容晞弄得稀裏糊塗,此時才意識到慕容晞要做的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出言之後想要上前阻止她,慕容晞瞥了他一眼:“林白,你可要阻我?”話音未落,人已經站去了盛德宗身邊,利刃在手,三尺青峰上有鮮血滴落。
“你不知道,九五至尊的君王的性命在你手中,而你隨手就可以處死他,是怎樣的暢快!”
慕容晞眼神再次變冷的一刹那,林白欺身上前,擋住了她就要劈下的劍:“將軍,三思!”
“滾開!”慕容晞顧不得許多,一劍撩開他,毫無章法卻能劃裂長空的一劍,讓林白前襟碎裂,片刻之後才有鮮血流出。
林白猶自想要上前去阻止她,胸`前傳來一陣劇烈抽痛,有心無力。盛德宗已經端坐於桌案之前,閉目待死。慕容晞的麵部,忽然變得猙獰扭曲,她在盛德宗背後,揚起了刀。
七寸。
五寸。
一寸。
莫名其妙地,這一刻涕淚相和,卻又想要狂笑。她臥薪嚐膽的三年,在黃沙漫漫之下,又埋葬了慕容家多少年的聲名?如今這一切都要在她手裏終結。盛德宗殺了慕容全家,那麼就以自己的血來祭奠!至於盛南昶……你我從此兩不相欠,恩斷義絕!
慕容晞閉了眼,林白大喊“住手”的聲音還在耳畔回響,哭笑也罷,悔筆思念,一切羈絆,大抵都會應這一刀而斷。
然而——許多年之後,慕容晞想起這件事情就恍如夢境一般不真實——或許注定不是該由她來做的事情。也許隻剩下毫厘之差,手背傳來的鑽心疼痛令慕容晞劍勢一緩,隨後是長劍跌落地麵的聲響,慕容晞睜開了眼,門外是刺目的朝陽。
正對自己的,門口站著一名著裝與自己相似的魁梧男子,他站在門口,朝陽為他的身形鍍上了一層璀璨光暈,天神臨凡一般。男子手持長弓,神情肅穆,望向慕容晞的眼神有疑慮尚存,卻對自己所做之事極為確定。
方才手背傳來的疼痛,毫無疑問就是這個人射來的箭矢了。慕容晞咬牙,左手拾起地上的劍,把刺穿了手掌的箭矢斷成兩截,狠心拔出,疼得渾身一顫。林白見事不妙,欲要上前解釋,慕容晞脊背挺得筆直,終是恢複了平常神色:“秦穆歌。”
秦穆歌得了消息,披星戴月風雨兼程地率部將趕回京城,馬不停蹄帶兵來此,便看見了這一幕,皺眉,隨即對著一同來的人單膝跪地,朗聲道:“陛下為奸人所害,葉將軍護駕而來。七殿下請進殿!”隨即轉身下令搜捕奸人白綦。
盛德宗……薨了?
赤紅雙目圓睜,慕容晞低頭去看盛德宗,他依舊是端坐的姿勢,他嘴角有鮮血留下。慕容晞捂著受傷的手,鮮血淋漓而下,怎麼樣也止不住,或許,是她根本無意去止血。拜秦穆歌那一箭所賜,她未能遂願。
不得不說,失落與失望背後,又輕輕鬆了口氣。
是自盡了?掌心的疼痛喚不回她的神思,盛德宗的死隻有一個原因——慕容淵。難怪他那般大方地遷就自己,卻原是一杯鴆酒已經定了乾坤。可是他慕容淵想要的東西僅止於此麼?慕容晞不信,卻也沒空細想,秦穆歌進殿之時,分明看見了自己的所作所為,為何要維護自己?
盛德宗的詔書還攤在桌上,墨跡未幹,秦穆歌將之收好,鄭重地放入懷中,朝進來的盛南昶點頭示意。原本該在前線的秦穆歌突然回京,其實慕容晞想想也就明白了,遠在邊塞的秦穆歌竟然也是盛南昶一黨!原來無論是慕容淵的野心,還是盛南昶的黨羽,皆有不為她所知的一麵。
隻是……慕容晞並不太會相信盛南昶連自己父親的性命都算計!
想要殺死盛德宗的分明是自己呀!
盛南昶在自己父親的屍身麵前佇立了一會兒,伸手將盛德宗的雙目闔上,自己也閉上了眼,良久才沉吟道:“葉將軍斬殺奸雄,護主有功……”
斬殺奸雄!殺死自己的救命恩人對她來說並不能說的上是光彩之事。慕容晞站在他跟前,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你別血口噴人,誰要護主?!我明明是要殺他!”
“你就是不敢承認!”
意識到這是如此孩子氣的對話,知道慕容晞在自己麵前激憤異常,盛南昶故意偏過頭不去看她。盛南昶終於意識到自己是不敢去正視她。“可是不管怎樣,最後殺人的人都不是你。”盛南昶這話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慕容晞聽。
慕容晞能聽見自己牙齒磕磕作響的聲音。
正德殿的殿門在沉重的聲音中緩緩被開啟,越來越多的光亮直射進來,眼睛被硬生生地刺痛了。然後是入目的重兵之圍,雪亮戰甲,黑的沉斂、白的耀目……人潮分立兩旁,讓出一條道,兩列官員魚貫而來,沉鈍的腳步聲中咆哮出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