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翡斂下眸:“我不是問今天。”

顧方晏明白過來謝翡的意思, 扣住他的手指, 又吻了一次他唇角,道:“我會一直都在。”

對麵的人卻把他推開,抓住身上的被子, 輕聲對他說:“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會很痛苦。”

“你是一個人, 又不是個監視器,不可能24小時監控著我。當你在外麵的時候,你提心吊膽,擔心我會不會自殘,會不會自殺;麵對我的時候,要忍受我胡亂發脾氣、摔東西。”

“漸漸的,你會失去耐心,產生厭倦甚至憎恨的情緒。你會覺得我是個包袱,想甩開,但礙於情麵,礙於當初的承諾,不得不背著。”

“我也會恨你,因為你總是阻止我做想做的事情。與其到時候我們互相憎恨,還不如現在就分開。”

謝翡把他那些年照顧明蓉的感受一一道明。他知道明蓉恨他,可他又何嚐不恨明蓉?

她時常無法體麵地出席他的家長會,沒辦法跟別的家長那樣陪伴孩子參加活動,還不休不止地製造麻煩。他不願跟朋友提起自己的家長,無法邀請別人來家中做客,同學之間有這方麵的討論時,他永遠孤獨地站在人群外。

怨恨都是互相的,就像最開始的愛。

顧方晏靜靜聽他說完,一瞬不瞬看著他的眼睛,堅定道:“我不會。”

謝翡扯起唇角,似諷似嘲:“你怎麼知道自己不會?”

“因為我愛你。”顧方晏道。

“愛能延續多長時間?”謝翡對上他的視線。

顧方晏的雙手握住他的雙手,語速緩慢:“一直延續下去,直到我死。”

聽見這樣的回答,謝翡移開目光,去看窗外夜色中紛飛旋轉的雪。

“你不信?”雖然是一個提問,但顧方晏用的肯定的語氣。

謝翡沒有答話,他低頭看著衣袖上的格紋,慢慢地把被子拉上來,蒙住臉、倒下去。

夢境的顏色是黑,天空正在下雨,穿鴉黑旗袍的女人坐在一張木製長餐桌後,透明的琴弦割斷她的腕脈,卻依舊溫婉微笑。

血濺得到處都是,在地上凝結成瑰麗而哀痛的花朵。

天地一片闃然,卻在宅門打開的那一刻,劇烈震蕩。這些凝固的血色倏地浮動,化作一道又一道線條湧向站在門口的少年,在他未及反應之時束縛住雙手,使他再動彈不得。

少年頓時掙紮起來,可緊接著畫麵一轉。

是新年伊始,瑞雪初降。

破舊塔樓上,少年孤身一人持琴站立,他拚盡力氣抬起握著琴弓的手,試圖擦過琴弦,奏響出最基本的空弦音。

卻是無法奏響。

那聲音斷斷續續,時而嘶啞粗礪,時而尖銳刺耳。血色的線依舊束縛在他手上,禁錮著他、壓製著他,迫使他無法自如。

“要怎麼樣才可以掙脫?”他無聲問這個世界。

虛無中有個聲音回答:“沒有用的,你隻能在黑暗裏沉淪。”

“你不行的。”

“放棄掙紮吧。”

“……”

一句接著一句低喃彙聚在一起,變成鬼一般的笑叫聲,尖銳地劃過耳膜,刺痛每一根神經。少年轉身想跑,腳下卻跟聲了跟似的,完全無法挪動。

天地廣闊,他逃無可逃。

雪越來越大,天空越來越黑。

但願我能化作光啊,可我是夜,扈擁著我的唯有孤獨。

啪——

病房裏,一個人影從陪床中起身,輕輕打開床頭的燈,再將亮度調節到最暗。

暈黃的柔光照在謝翡蒼白的臉上,少年額前全是冷汗,無聲囁嚅著某些詞句,瘦長的手摳進被褥,力道極大,在雪白的被麵上留下猙獰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