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河的上遊通往順京，下遊則往東流去，滾滾浪濤最後彙入涔江，成為惠周之間的國界之隔。
薑顯允運氣不錯，浮浮沉沉沒多久，就有人在下遊將他打撈上岸了。
一具白到發光的身子跪在地上背朝他，雙手抖動揮舞，好像捏著什麼東西。
他醒來第一眼就是那一抹白色，存在感太強烈，以至於他調轉目光去看山洞頂壁的幽深黑暗，去看洞口那微微透入的絲絲縷縷的光線，去看遠處橘黃篝火燃燒時，眼角的餘光始終牢牢鎖住那個身影。
她為什麼不穿衣服？
君子非禮勿視。他是君子，所以一定不能看，而且，必須忘掉！
薑顯允心口狂跳，又合上雙眼，假裝自己從未清醒過。
篝火旁的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嘴裏哼唱著山歌小調，把手裏的衣服翻來覆去烘烤。
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的眼中。
衣服差不多半幹了，姑娘趕忙套上身，還不忘做賊似的回頭瞟一眼，看那個被她從河中救起的人有沒有醒來。
中衣長褲穿好，姑娘又幫他把衣服一件件烘幹疊起，放到他的身邊。
她低頭看看自己，光著腳又往外跑，臨走前還不忘再看一眼薑顯允，眼中透著疑惑，嘴裏自言自語：“我看脈象還算平穩啊，怎麼還不醒？”
直到山洞裏沒有腳步聲，薑顯允才再次睜大眼睛，猛地坐起身，謹慎打量四周。
目之所見，非常簡單。
他身處山洞的洞腹之中，空間不大。身下是一塊平坦的石頭，非常巨大，躺四五個人都沒問題。石頭邊潦草堆了些木柴，看來這地方有人居住。
難道是剛才那姑娘的家？
這也太……簡單了吧？
薑顯允撇撇嘴，抽了抽鼻子，覺得有些煩躁。有好好的房子不住，偏要住在山洞裏，那姑娘得多窮啊？
穿好衣服一摸腰間，他心中又泛出一絲苦澀。
誰更窮啊？
離了阿忠，他渾身上下隻有這一身布衣還值幾個銅板。
堂堂皇子，竟然流落民間，一窮二白，還要靠……靠個山野村姑的幫助來填飽肚子……
篝火邊有幾個野果，紅彤彤的十分惹人垂涎。
薑顯允走過去撿起果子就啃，哢吱哢吱吃得很快，吃完的果核就扔進火堆中。
他舉目四顧見沒有水，把沾了果汁的手在布衣上搓了搓，然後蹲下死死盯著這堆篝火，正義凜然的臉上習慣性地浮起憨厚的笑容，眼神冰冷。
這堆火將是那名村姑最後的歸宿。
天下不會有人知道，周國皇子薑顯允，曾經被一個村姑扒光衣服扔在石頭上，也不會知道他為了生存，洗劫了這個貧寒之所。
“咦，你終於醒啦！”姑娘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薑顯允沒動彈，低頭打量自己的雙手。骨節粗大，手指修長，皮膚被水泡得時間長了，慘白且有些腫脹。
他突然意識到，身邊沒有侍衛替他殺人了。
而他自己，從未親自動過手。
掐死她，還是用石頭砸死她？
掐死好一些，不會濺血，他隻有身上這一套衣服。
拿定主意，薑顯允回頭，笑得很真誠：“多謝救命之恩。請教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