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我的確是這麼想的。錢主簿他雖懂理財,卻不懂人心。屠狼寨也好,長明寨也好,那些山賊當初或因生計困難而落草為寇,可如今早已今時不同往日,他們人多勢眾,生活富足,若要他們接受招安,必得以大量金銀財寶乃至高官厚祿相誘惑,他們才有可能答應。而一旦以此重金高官招安,勢必會讓別有居心者效仿,將此視為升官發財之結晶。此乃必然,絕非偶然!縱使初時效仿者不多,可官府無力打壓,最後必然還是予以招安。時日一久,效仿者定會越來越多,從而造成民間大亂——此其一也。”
錢青微微一怔。難怪他覺得剛剛招安後的一段時日成效是十分不錯的,隻是有個別居心叵測之人趁機鬧事,想騙取官府的招安金。可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鬧事的人忽然變得越來越多,形勢也急轉直下,他至今都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聽竇子儀這麼一分析,竟是從招安之初就已埋下的禍根?
朱瑙道:“還有其二?”
竇子儀道:“有。最糟糕的是,宋州牧不但決定招安,還讓錢主簿去撰寫招安檄文。錢主簿為人……為人……”他思索片刻,咽下“摳門”二字,接著道,“錢主簿為人一向拘謹。他將招安當做談生意,生怕價開得高了要吃虧,於是先把條件放得極低,隻等山賊自己往上加。然而招安和談生意又怎能一樣?那些山賊或許原本對官府仍有一線畏懼忌憚之心,可招安條件朝令夕改,他們自然也就明白,官府無能,隻有招安一條路可走,且願意再三妥協。那些山賊自然坐地起價,官府便不接受也得接受。”
朱瑙看他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若說前一條分析可以是事後附會,可這一條便能看出,這竇子儀的確是個明白人。當初虞長明將第一份招安檄文拿給他看,他看到那摳摳搜搜的招安條件,心裏便知官府此舉犯了大錯。官府或許是想以較少的銀錢來招安山賊,可這樣做隻能起到適得其反的作用。山賊不接受,官府必然得加價,這一加價,官府就完全失去了誠信與威信,更讓山賊了解官府的無能。還不如官府從一開始便給出一個優越的招安條件,肯定比最後讓山賊坐地起價索要的少得多。
“還有其三。”竇子儀道,“原本招安屠狼寨眾山賊之後,若能將他們分散安置,好生監管,或許州府仍有一線生機。然而正因為第二點錯處,讓趙屠狼明白官府為了招安一事已無底線可言。那趙屠狼是個野心勃勃之人,若想要他接受招安,即便許以重金官位,他也絕不會輕易放棄他自己的勢力。因此最後他提的招安條件,必然要求眾山賊仍在他手下受他管轄。如此一來,官府就等於引狼入室。那屠狼寨在山中官府無力治理,難道他們進了州府就治得了?”
錢青的臉色已是一片慘白。正如竇子儀所言,他本來也希望能借招安之名瓦解大山寨的勢力。可那趙屠狼死活不允,言明賞金封地尚可商議,可若州府妄圖瓦解他的山寨,招安之事便無商談的餘地。當初趙屠狼亦向官府說了些軟話,譬如隻要將他的山寨整編成軍,他自會盡力保衛州府,不再作惡。錢青雖不全信,但當時已別無他法,隻能寄希望於山賊真能洗心革麵。為了盡快推動招安事宜,他便允了趙屠狼種種條件,將他們山寨囫圇吞下,編入廂兵。最後果然自吞惡果,整個州府為之洗劫一空。
其餘官吏聽完郭子儀一席話,亦麵有異色。
先前有不少人以為竇子儀隻是運氣好,可等他全部說完,便不得不為之改觀。莫說是馬後炮,便讓他們自己事後分析,他們也分析不出這些馬後炮來。更何況,竇子儀的確在事前就已料到失態隻嚴重了。
竇子儀全部說完之後,朱瑙臉上喜怒未辨:“這些事,你當初便都已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