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乾倒也不提剛才被怠慢的事情,一進來就是滿臉誠摯:“費府尹如此為民操勞,我還一再打攪,是我太唐突了。隻是我的確有要事想向府尹彙報,還請費府尹多見諒。”
費岑道:“什麼事,你說吧。”
尤乾左右望望,好像要確定隔牆無耳似的。然後他又向費岑走近了幾步,小聲道:“我是來向費府尹投誠的。”
費岑:“……”
他不知道蜀商這又是要唱哪出戲,無語地看著尤乾:“投誠?你?尤公子,你打算留在關中嗎?”
尤乾忙道:“正是。府尹有所不知,我的妻室乃是關中人,我往後打算在關中久居。”
朱瑙既然要在關中延展勢力,自然要有人負責打理。他此番派了尤乾來,本就是打算讓尤乾留下的。
費岑當然也明白這點,並不拆穿,隻問道:“哦?那尤公子為什麼要向本尹投誠呢?”
尤乾道:“我十分敬仰費府尹的高潔厚德,希望為府尹效犬馬之勞。”
費岑嗬嗬笑了笑。如果他連這種馬屁都信,他早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不過他也知道這就是個客套話,尤乾定然還有其他說辭,於是問道:“還有別的緣由麼?”
尤乾道:“有。我敬仰府尹為人是第一,第二則是我的一些私心雜念,說出來恐怕惹人笑話。”
費岑挑眉,道:“尤公子放心,本尹絕不笑話你。你的私心雜念能否說來聽聽?”
尤乾這才道:“好吧,不瞞府尹。我在京兆府這兩月,發現府尹身邊似乎缺少幾個得力幫手,府尹在關中紮根亦不夠深。我自忖有幾分才幹,若為府尹效勞,應能得到提拔重用,並且我有辦法能夠為府尹鞏固權勢。”
費岑愣住,一雙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
片刻後,他的神色變得更認真,身體也坐得更直,問道:“尤公子說本尹在關中紮根不深?這話該做何解啊?”
尤乾道:“這段時日以來,府尹是否有許多身不由己之舉?”
費岑:“……”老子身不由己,還不是你們逼的!
他心裏默默腹誹了幾句,不置可否,算是默認了。
尤乾道:“府尹不是關中人,在此地為官,與地方勢力打交道極為不易。那些豪紳富商仗著在關中根基深厚,權勢甚至淩駕於官府之上。官府要做的事,若損及他們的利益,他們說否決就否決了;而官府不願為之事,若他們有利可圖,也要逼著官府做。費府尹若擰不過他們,不就是紮根紮得不如他們深麼?”
費岑好半天沒有說話。尤乾的話正說中了他的痛處。
民與官的關係十分微妙,民強則官弱,官弱則民強。而在京兆府,蜀商之所以隻要買通地方勢力,官府就不得不退讓,是因為在關中正是民強官弱的處境。
費岑本身並不是關中人氏,他出任京兆尹不過三年的時間。而關中的那些豪強最少的也有三十年的根基,長的甚至有三百年。這三年裏,費岑的為官之道一直是一個“穩”字。他對於地方豪強一直采取拉攏的策略,不曾與他們為敵,也鮮少扶植自己的勢力。
之所以如此,因為按照原來的律法,他在京兆府待上三四年就會被調回京城去,京兆府於他不過是個臨時駐地。不止對他來說是這樣,對各地大員來說皆是如此,從前的袁基錄也並未好生經營過蜀中。
這不止是因為費岑懶政之故,也是因為凡做官做到了一定程度,“保”便比什麼都重要。隻要他不做錯事,就可以一生榮華富貴。可萬一走錯一步,自身受損還罷,更可能因為責任重大,牽連身邊的所有人。
他的做法原是不出差錯的,可誰能想到,朝廷忽然放權,地方官員不僅有了兵權,任期亦被延長。以朝廷那混亂的德性,他已不指望被調回朝中任職,且回京的待遇恐怕還不如留在關中。他有心想好好經營關中,但先前的三年他又未曾穩固自己的權勢,致使他這京兆府尹當的是可有可無。天下一亂,他的地位愈發岌岌可危。
良久,費岑終於開口:“那尤公子覺得,我該怎麼做呢?”
尤乾這才終於切入正題:“費府尹上任之初,原該與地方豪強相爭,立起府尹的威信來。可惜那時的機會錯過了,眼下已是多事之秋,此時再造爭端,恐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因此府尹想在關中立穩腳跟,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扶植府尹自己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