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倒轉,那我會用一生的時間,峭立在思念的海岸。
梨樹下哪有什麼人,而我也好好站在原地,未曾過去,一切不過一場夢,我做的最多的終歸是夢。
下午三點的車到南京,爸爸送我到車站,一路上我們父女相對無話,步履邁得極慢,這還是頭一回我們肩並肩走在一起,也是我第一次敢認真打量爸爸。他蒼老了許多,生活的滄桑已明顯地烙印在他那鬢鬢白發和日益倦容蒼老的臉上,當年對我嚴厲苛刻的父親早已在法官宣布離庭那刻死去,現在幫我把行李提上車的,是一個要把獨生女送到遠方的可憐父親。
可憐,這個詞竟然會用在我對父親的形容上,以前我甚至巴不得他死掉,永遠管不了我,但真正到過了那一天,我心裏的痛隻比恨多,我長大了,他終於也老了。當我們麵對麵已失去交流的能力,電話中的交談哪怕隻言片語也顯得更加難能可貴。
爸爸和媽媽,沒有哪一個我能割舍,當我不得不二選一,隻能選擇離開曾給我許許多多美好而殘酷回憶的地方。除了離開,除了待在媽媽身邊繼續恨她,我找不到自己可以繼續生存下去的方式,我想過去死,卻沒有真正麵對死亡的勇氣。
直到上車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爸爸撩起汗衫揩揩額頭上的汗水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當我坐定位置,才發現了兜裏多了嶄新的200塊錢。我望著陽光下他瘦弱蹣跚的背影,一聲“爸爸”哽咽在喉嚨,終究沒有喊出口。
回到學校已接近晚上十點,宿舍裏隻有柯茗和美藍,一個看小說一個梳頭,拉拉大約又上哪兒賣她東西去了。我扔下行李直挺挺往床上一躺,覺得身心疲憊不堪,很想什麼都不想地好好睡一覺。
她們看到我進門,不約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柯茗從小說中鑽出頭,笑嘻嘻地調侃:“總算回來了啊,四個人的房間,少了你還真少了點樂趣。”
我知道她所謂的“樂趣”絕不是指我能帶給她們快樂,這確確實實是個貶義詞,我疲憊地笑了一下,不去搭理她。
美藍放下梳子坐到床邊,輕輕推了推我:“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還真不知道自己算有事還是沒事。
美藍歎了口氣,附到我耳邊小聲說:“跟你說個事,但你得保證不急。是這樣的,你回去前夏小斯不是請我們吃飯了嗎,就在那天晚上我們去你家之後的淩晨,黎昕學長橫穿馬路不小心被車撞了。”我感覺自己的瞳孔在慢慢放大,美藍的話聽上去似夢囈一般縈繞在耳旁,“好在司機心地好送他去了醫院,由於責任全在他,司機不打算付醫藥費就想打電話給子俊他們,但是被黎昕學長阻止了,還是第二天早上林爺爺趁他睡著了才通知子俊的。你別擔心,他沒什麼大礙,隻是大腿骨折了需要住院再觀察一段時間。”
我的心髒猛然緊縮,一下子覺得不能呼吸,我噌地從床上坐起來,嚇了聚精會神的柯茗一跳:“怎麼了你這是,咋咋呼呼的?”
美藍嫣然一笑:“沒什麼,我給可靜講怪談呢,看你自己小說去吧。”
柯茗放下小說,從床上坐起來,兩眼冒光地盯著美藍:“怪談啊,我要聽我要聽,講給我聽吧……”說著就要過來。
我翻出錢包就往外跑,美藍跟著追了出來,跑遠了還能聽見柯茗跺腳的聲音:“不是說怪談嗎,你們去哪兒啊,哎,等等我啊……”
說來也湊巧,司機送陳黎昕去的醫院就是去年美藍拉拉搬我來的那一家,那次因為時隔三年見到陳黎昕發生了始料未及的狀況,雙方糾纏時我沒受一丁點傷,他走後我倒是磕到了頭,據拉拉口述,她白天準備婚禮時在我那兒落了東西回來拿,想不到我衣衫破爛地暈倒在地,怎麼叫都叫不起來,沒辦法才打電話叫來美藍一起把我送到了這家醫院,她還刻意強調我們分開不過三十分鍾。這是我不忍記起的回憶之一,很多時候我選擇忘記,但記憶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你不想記得的時候它總會千方百計或者莫名其妙地出現,等到你想記起了,卻發現不知在何時,不知在何處你早已遺忘地幹幹淨淨,所以才有人說記憶是最脆弱也是最靠不住的東西。